“民國二年,孫文反袁**,我們學校也有許多世家子弟去投了革命。三哥是留洋的人,怎會如此迂腐?”小五爺本是推心置腹,換不來傅侗文的回應,有些心急,身子前傾著問,“三哥對松坡將軍反袁一事,如何看?”
蔡鍔,字松坡。正是如今大總統最頭疼的人。
傅侗文不咸不淡地擱下茶盞:“沒什麼看法。”
小五爺目光灼灼:“我聽大嫂說,父親囚禁三哥,就是因為三哥心向革命黨?”
“是嗎?”傅侗文回說,“我一個生意人,對政治並沒有興趣。是大嫂誤會我了。”
小五爺才剛從軍校畢業,是脫韁的烈馬,恨不得立刻闖出一番天地來。他以為傅侗文心向革命,迫不及待在今夜表露心跡,望著和三哥暗結同盟。在戲樓上,傅侗文已經識破了他要說的話,讓他“能少來就少來”,就是一種警告。可小五爺沒留意這告誡,深夜前來,就足以說明他還是個直來直去、沒長大的孩子。
傅侗文自然不能對他袒露什麼。
況且,他自始至終也沒打算讓小五爺摻和。
小五爺被傅侗文的話騙過,猶豫著問:“那父親……”
“父親老了,人老了就會固執,”傅侗文說,“他把寶都押在北洋軍上,萬一北洋軍落敗,我們都會倒霉。我是在暗中支持革命,可我也資助北洋軍,人要會給自己留退路。”
不等小五爺開口,他再說:“我送你去保定,是因為那裡校長是段祺瑞跟前的紅人。段祺瑞是誰?大總統的親信。傅家背靠著誰?也是大總統。現在,你明白三哥的一番苦心了?”
這話說的有理有據,毫無破綻。
傅家早年是大爺和二爺在理念上有分歧。二爺還曾和當下那些文人一樣,喜好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痛罵政府,後來被傅老爺責罵、禁足後,眼見袁大總統一步步走向帝位,也漸對時局灰心,不再談論這些。至於傅侗文,確實從未表露出對政治的熱情。
家裡頭,私底下都認定是老大和老三在爭家產。
小五爺剛從保定回來,他母親也對他如此說,更讓他不要去摻和這些。傅老爺早就開口說過,家產是按子女的人數來分的,虧待不了誰。至於不該要的,也輪不到小五爺那一房。
傅侗文一席話,仿佛是韁繩套上了烈馬。
小五爺眉目間的神氣黯了七分。
書桌旁的盆景架上有一株秋海棠。這屋裡冬日不斷炭盆,把這喜暖的秋日植物也養得開了。花盆下的盤子裡,水浸著鵝卵石。
傅侗文品著茶,望一眼花:“侗臨,你瞧這株秋海棠如何?”
“我不懂花……不過三哥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傅侗文從花盆底的磁碟里,摸出了一塊濕淋淋的白色卵石,把玩著:“這次回來,父親每月讓帳房支給你多少?”
“一百大洋。我又沒結婚,夠用了。”
“如何夠?”他說,“年輕人,應酬錢還是要有的。明日來我這裡取支票,你嫂子會在。”
“眼下真不用。”小五爺還在推辭。
傅侗文面帶三分笑,搖搖頭,意思是讓他不要和自己推辭。
小五爺只得道謝:“每次都麻煩三哥。”
兩人又聊了會,再和時局無關。
萬安來催,小五爺才依依不捨地離開,臨到門口,還特意去譚慶項的屋裡,仔細問了傅侗文的病情。沈奚送人到垂花門,想寬慰寬慰他,怕說多錯多,只是對他笑:“你三哥要給你的錢,記得來取。”
小五爺點頭:“我們有過一面之緣,嫂子還記得嗎?”
“記得啊,”她回憶,“我剛進傅家時候,在廳堂上,大爺和二爺在吵著君主立憲和民主共和,你和我一樣,都坐在後頭,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