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副院長一個總理親戚,海外留學回來的醫學博士,又是咱們這間醫院的院長,他未來會好得很,”沈奚無奈,“我和他當真只是同事關係,多半步都沒發展過。”
兩人說著。
小護士跑進來:“段副院長在外頭,是想要進來了。”
沈奚去到走廊上,遠遠見段孟和的身影,高聲說:“我有一位病人明天早晨安排了手術,交給你了,段孟和。還有,三樓病房裡的七個病人,也都給你。”
走廊另一端,段孟和來回走著,黑色皮鞋踩踏著地面,在走廊內回聲不絕:“沈奚,你是什麼科室的?輪得到你來處理這裡的病患嗎?我們沒有內科嗎?”
“這是高危傳染病,我來了,自然要我來,”她理直氣壯回,“再說了,我當年在仁濟內科室待過,你最清楚。還有,這個病本來就沒有有效的治療方向,我在這裡足夠了。”
段孟和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她。
“況且,段孟和你應該明白,我給你看過歐洲的消息,這個病殺死最多的就是青壯年群體,我們醫院的醫生,包括你都在這個範圍內,”沈奚又說,“既然我已經在這裡,為什麼要做無謂的犧牲?”
段孟和沉默著,遠遠凝視她。
護士們在疏散病人,沈奚和段孟和遠距離的對話,落在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外籍病患還好,中國籍病患聽得懂,根本不用疏散,全都配合地馬上撤離這個樓層。可偏偏有個六十餘歲的老人家逆流而行,在段孟和身邊問,是否有他能幫忙的地方。
老人家穿著舊時袍子,留著清朝的小辮子。他本是怕丟顏面,隱藏了中醫身份,來西醫院看自己腹部外露的腫瘤。但他聽到沈奚說被傳染的主流人群是青壯年,想到自己是個老人家,也是醫者,應該可以幫到。
段孟和因為擔心沈奚安危的心,被老人家這麼一問詢,倒是緩和了下來。面對病患,醫者仁心是想通的。他耐心和老人家解釋後,讓護士把老中醫送走。
“把你病人的情況,大致和我交待一下。”他恢復冷靜。
沈奚和他簡單交待後,回到病房。
中年男人不止是咳血,眼睛和耳朵都淌出了鮮血。護士長沒見過感冒有如此激烈的症狀,也有點懵。沈奚知道,按照陳藺觀分享的解剖報告,這個病人幾乎沒有搶救回來的希望了。
那位夫人也躺在病床上,模糊了意識,可她還在看著自己的丈夫,用德語喃喃著沈奚聽不懂的話。是在安慰早無意識的丈夫,還是別的什麼?不得而知……慢慢地,夫人懇求地望向沈奚,碧綠的眼睛裡滿是淚,用英文蹩腳地求她:
不要因為德國人帶給中國的戰爭,而憎恨他們,求她救自己的丈夫。
沈奚眼眶燙著,別過頭去,掩蓋了自己眼底的情緒。
她想到,傅侗文說,要去山東買棟別墅,和她定居在那裡……山東,她還沒去過。傅侗文心心念念的山東,就是被德國人搶走了。
心緒複雜,是為國,也是為看到這對普通夫婦的臨危深情。
到了傍晚,飯被送來。
那個小女孩因為屢次想闖入父母病房,被強行鎖在了另一間房間,送去的晚飯也被打翻了在地。語言不通,又是被隔離在病房裡,唯一能和她溝通的母親也失去了意識,對女孩子而言,這個世界在她眼前全部塌陷了,哭一會,喊一會。
寂靜的隔離區,乃至整幢醫院大樓都是女孩子的聲音。
沈奚和兩個護士默默坐在走廊上吃飯。
小護士畢竟年紀小,在看到那位男病人發黑的皮膚和滿臉是血的慘狀後,救人的鬥志全熄滅,在女孩子哭聲里,也哭出來。
沈奚輕輕把手放在她背後,不擅長安慰人的她,只有這種方式來撫慰小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