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戲班子。北京有句老話,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傅侗文停下,一手去摟她的腰,低聲笑,“趴著也不老實,亂動什麼?”
“我怕壓疼你……”
“你個女孩子能有多重?”他問,“真當三哥是泥娃娃了?”
“嗯,”她小聲說,“我只要想到你,能記起來的全是你在生病,還不如泥娃娃……”
他兩指扯著了下襯衫領子:“這一年好多了,從年初到現在病了沒幾回。”
“現在才春天,你說病了沒幾回?我從去年到現在,連傷寒都沒有過。”
“那三哥是比不上你,”他感慨,“你還年輕。”
“……你也不老。”她抗辯。
傅侗文笑著。
無線電里的戲是《四郎探母》,正是到:“我好比彈打雁失群飛散,我好比離山虎落在平川……思老母不由兒肝腸痛斷……”
他的心事正中了戲詞,自然入戲。
前兩日傅侗文到醫院裡探望老父,母親何嘗不是淚滿腮,珠淚灑。身處在母親那裡看,大家族散了,親生的兩個兒子反目為仇,原配的夫婿即將歸西。母親拉著他的手是,除卻哭再說不出半個字來,來來去去也是那句“侗文啊……”
傅家如今只有他還有權勢,他對別房的兄弟姐妹都是安排妥當,唯獨對大哥圍追堵殺,毫不留情。“侗文啊,娘想見一見你大哥……”
老母親的話,是在錐他的心。
傅侗文漸覺氣悶,扯自己的領口。
他留意到沈奚瞅著自己。
他問:“怎麼了?”
她說:“你方才的話沒說完。”
“是那句,”他醒過神,“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唱戲的不離百順、韓家潭。現如今的角大都從八大胡同出來的,比方說,梅老闆和譚老闆。”
還有這等淵源?沈奚和他像兩個世界的人,尤其對於吃喝享樂。不過上海這裡也常有戲院請名角唱戲,她的病人們常會說起。
她問:“我聽說譚老闆的出場費很高,八日就有八千的酬勞?可是真的?”
“那是兩三年前的價了,”他笑,“如今更高。”
一日一千還只是前兩年的價?
“譚老闆是大家了,這價錢還算公道,”他道解釋,“能熬成名角的沒幾人,自然是天價。”
她心生感慨,自己一個外科醫生,卻遠不如唱戲的人。
“我最近在和幾位老闆背後的人談,想要把這門藝術引去美國、英國,送梅老闆、譚老闆他們去海外登台唱戲。”
她新奇:“唱戲給外國人聽?”
他道:“也是個外交手段,我們中國人能在海外發聲的機會太少了。”
何止是少,是完全找不到機會。
傅侗文不正經時,她怕辯不過他,他真正經起來,她卻又擔心他思慮太重,勞心勞神。
“這麼晚,還是說點輕鬆的。”
起碼今晚不要想家國和未來,今天是特殊的。
“好,說我們自己的事情。”他也不想和她聊這些。
平日裡對著旁人都在說、在談,也乏力。
她問:“我們有什麼說的?”
“我們?無非就是——”他刻意加重語氣,“花前月下,男歡女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