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傅侗文不是站在他對立的陣營,他多想對著三爺求助,在大義和恩情面前,究竟要如何選擇?如此也好,以命抵恩,落得乾淨。
顧義仁的目光黯著,慢慢合上眼,靠在長椅上。
傅侗文離席,把沈奚的大衣拿在了手上:“諸位,今日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他在體面地告辭,結束這讓人心酸的老友重聚。
身邊七人留下了四個,守著那三個年輕人。
等沈奚跟著他走出旋轉門,到外頭,傅侗文低聲吩咐,讓人傳話給巡捕房的人,不要對這三個年輕人下殺手,但要青幫出格殺令,讓他們必須離開上海,回到南方去。
雨未停歇,比方才小了不少。
沈奚心中沉悶,可顧及到他的心情,強作歡笑,伸出手來試雨勢:“我看差不多十分鐘就好停了。”傅侗文在她身旁,也在觀望雨勢。
“剛才,你很聰明。”他道。
沈奚輕搖頭。她想哭是真的,只是眼淚上涌後,福至心靈,沒有去壓制自己。她只是覺得,傅侗文身邊的人都跟了他多年,一定警覺性很高,看到自己在公共場合忽然哭,總會要起疑心。可萬一沒有如她所料,那她勢必要和譚先生一樣,拼死護住他。
“我說的話……”她想解釋。
“都是真的。”他道。何須她解釋?
傅侗文摸摸她的臉。
只怕今日維護自己的是她,日後……
身後人撐開了一把傘。
“給沈小姐撐上,”他吩咐著,又對她說,“你慢慢走,不要淋了雨。”
囑咐完沈奚,傅侗文走入雨中。
他心裡不痛快,無處可訴,淋一淋雨反而痛快。
道路被雨沖洗著,儘是深淺不一的泥水溝。傅侗文今日穿得是米白色的西裝,沒走出十米,長褲褲腿全濕了。一個是富家公子不顧紳士形象,在雨里泥里糟蹋自己的西裝,一個是他身後的小姐,紅了眼追著,長裙皮鞋全被甩上了烏黑的泥湯。
回到公寓裡,正值譚慶項教培德用筷子。
見他們進屋的狼狽相,如一瓢冷水當頭潑下。
傅侗文把鞋襪丟在一樓,西裝外衣也扔在廚房門口,光腳上了樓。沈奚卻呆呆地站在樓下,不曉得要不要追上去。譚慶項平日裡愛胡鬧,但跟了傅侗文這些年,他脾氣還是摸得透的,看這面色是動了肝火了。
“你倆不是去拿衣裳的嗎?老出岔子,我也快要心臟病了。”譚慶項埋怨。
“你先不要問了,”她低聲說,“快去燒熱水,我勸他去洗澡。”
這是最要緊的事,傅侗文不能生病。
譚慶項喚萬安燒熱水,培德探頭探腦,摸摸沈奚的頭髮,關心地盯著她。沈奚想安撫她,想笑,可無能為力。她也脫掉了鞋襪,光著腳踩上樓梯。
傅侗文留下的腳印,在地板上是一灘灘的水痕。
她繞開了,好像怕踩到他的腳一樣。
等進了屋子,看到地板上是長褲和馬甲,他光著一雙長腿,敞著襯衫,在用毛巾擦自己的身子。看到沈奚時,對她招手。
沈奚過去,被他用毛巾蓋住了臉,然後是頭髮。
“自己擦擦。”他說。
沈奚接了毛巾,他已經開始給她脫絨線衫和長裙:“我讓人去給你燒熱水。”
“萬安去了,”她拉他的手腕,“……你心裡不痛快,和我多說兩句。”
傅侗文忽而一笑,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