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扇門。
沈奚低低地“嗯”了幾聲,骨軟筋麻,倉促抓到絲綿床單,扯過來,咬到邊角上。斷斷續續、細細碎碎的聲響都被絲綿和緊咬的牙擋著……
身上的熱浪一層卷過一層,她上半身還是白色的襯衫,紐扣全開了,紅唇白齒地咬著絲綿的布,是沉香色的。
門外是:
萬安上樓,萬安下樓,譚慶項招呼人去菜場,培德換衣,追著譚慶項出了門,萬安獨自收拾三層公寓,打掃洗手間……
後來萬安去各房開窗彈塵。
最後,是譚慶項帶著培德歸了家,嚷嚷著要燒綠豆百合湯防暑。
她喘著氣,骨頭縫裡酥麻酸軟,慢慢地,慢慢地,把牙齒間的床單拽下去。腿也緩緩地滑下去,從跨在床上到放平了。
汗渥著臂彎、腿窩。不管是齒間的,還是身下的床單,都像在水裡浸過了一回。
盛夏八月,正午里,路人行在日頭下都要中暑,他們卻是春情無限地在這屋裡折騰,縱然有風扇,也像荒原大漠走了幾個時辰,到此時喉嚨是干啞的,像被燒紅的炭熏過。
傅侗文的鼻尖輕擦過她的,汗濕著彼此:“你再聞聞三哥身上,還有脂粉味嗎?”
被翻紅浪,枕上留香,全是她的。
“叫來聽聽,叫我的名字,”他道,“從未聽過。”
方才她三哥三哥地求饒著,他忽然有了興致,要從她口中聽“侗文”。
“我想聽。”他催促。
她醞釀許久,念不出那兩個字……不習慣。
“快,”他輕聲說,“三哥等著呢。”
僵持了好一會,她在他逼視下,不得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叫“侗文”。肉麻得很,這一聲先打在了自己的心坎上。
他細品著,不應,也不評價。
他側躺在枕頭上,目光不離她。
沈奚也學他,並枕躺著,兩兩相望。像新婚夫婦的閨房相守,從不嫌膩煩。
知了在唱。窗邊被他留了條縫隙,霞飛路上的熱鬧和熱浪如潮,從那狹小的窗縫裡擠著、追著,流到這間房裡,直奔著床上赤條條的兩人來。沈奚感知到一痕汗沿鎖骨流下去,他也瞧見了,給她拭去。
“相看兩不厭——”他忽然笑,“唯有沈宛央。”
笑罷,再嘆道:“早知有今日,三哥早早把你接入家門,省了不少的事。”
早先?“早先我在花煙館,沒出過門,你在傅家,在六國飯店,在領事館裡……也不會知道還有我。”
傅侗文久久不語,最後才道:“是這個道理。”
略停了會。
他問她:“在煙館住著辛苦嗎?”
她臉壓在枕頭上,笑著,不答,不想和他聊這個。
辛苦不辛苦的,為活命而已。
開煙館的都非善人,剛被送進去,想是救她的義士打通上下關係,她十一歲剃了光頭,蒙頭垢面,小布褂子穿著,被養成男孩子。可在那種地方明娼暗妓的,喜好兔子的也多,有一回她被兩個菸鬼拖到門板後頭,扒了褲子了,才被認出是女孩子。常去的主顧是鄰近幾條街上的平頭百姓、販夫走卒,談不上憐惜,圍成一堆笑她估摸是個傻丫頭,被煙館老闆豢養著玩的。是個男孩子大家都消遣消遣無妨,是老闆養的女孩倒要顧忌了,畢竟能在北京城裡開這個的,哪怕是個最下等的髒地方,也要是街頭露面叫得出名號的地痞流氓,動這些個人的女孩子,不如掏幾個造孽錢,去找隔壁家妓歡喜圓一個時辰的鴛鴦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