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絕不是意外。
二哥……
沈奚突然全明白了。為什麼二哥會是送自己離開的人,為什麼他知道全部的事,還在笑著囑咐自己要忘記沈家,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那天夜裡,二哥悄然把她從臥房裡抱出來,避開奶媽和丫鬟,避開家裡的人,他是想要把唯一活命的機會給自己……
月下,二哥走在後花園裡的腳步聲還在耳邊,他經過那些個院子,可曾心中酸澀,不能救出所有的弟弟妹妹?他走得急,走到不穩,兩次都要摔跤。二哥是富貴公子,平日裡端著架子,怎會有那樣狼狽?那可是曾經懷抱六歲的她,敢放言說日後把半個廣州城掏空了,買給她做嫁妝的二哥。
他踏著青苔碎石路,趕的是最後的生路。
月色如華,錦緞似地鋪在腳前,她猶然記得,自己要上馬車前,低頭看到二哥的皮鞋上有泥土,褲腳也是髒的……
二哥將大義、將日後、將前途的路都告訴她。她似懂非懂,只曉得要逃命。
臨別,他想給她留點東西,可摸遍渾身上下,連塊像樣的玉佩、指環都沒有。古人生離死別都講究要這種物事,可他沒習慣戴這些,連鋼筆也沒有,鋼筆別在西裝外套的口袋上,他怕下人們注意他,在將近年關的深夜裡沒拿外衣,只穿著襯衫長褲就出來了。
後來仿佛是窘迫於自己的慌張,又遺憾於今生就此別過,再無相見的緣分,二哥把她的雙手攥著,反覆搓熱著:“二哥沒什麼能給你的了,央央,日後到哪裡,做什麼,是生是死都要活得像沈家人,”搓不熱她的手,是來不及了,“北京冷,不比在廣州。”
這是二哥最後留給她的話,說北京城是個比廣州冷的地方。
可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小妹妹輾轉逃命大半年,入京時已是六月。
……
沈奚眼淚湧上來,堵在喉嚨口,她猛地抬手,捂住了雙眼。
她漸漸喘不上氣,抓著自己的連身裙前襟,急促呼吸著,喉嚨和氣管都像被什麼堵住了,進不得氧氣,發不出聲音。
傅侗文發現她的身體在顫抖,握她雙手,是滾燙的:“不舒服?”
沈奚聲音沙啞,低聲祈求:“不要停……”
她的悲慟,無限被放大在燈下、眼前。
傅侗文看著這樣的沈奚,何曾不心疼,他甚至慶幸她還肯讓自己握住雙手。對於她來說,自己還是可以相信的人,哪怕他將這件家族往事隱瞞了這麼久。
他用手掌抹掉她的眼淚:“你入京時,侗汌剛離世。因為侗汌行賄的事情,父親和大哥已經懷疑我,當時我不能再送走你。於是只好把你養在煙花館裡,把你當成我豢養的幼女,才沒有人懷疑你的身世。”
他又道:“當時傅家正盛,我並不想讓你知道家仇,憑你一人的力,除了送死什麼都做不到。但只要我活著,就會保你日後的錦繡前程,日後的平安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