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安排了三小時,不到半小時,除了總長和夫人,餘下人都告辭而歸。
餐桌上,新鮮的牡蠣在燭光里,浮著水光。
沒人有胃口吃它們。
“我去了數份電報給國內,卻沒回電。”總長說。
大國之間達成一致,要把德國在山東的權益轉給日本人。
中國沒資格討論,也沒資格反對。
代表團第一時間就把會議結果告知國內政府。
可簽合約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北洋政府始終是一副推諉的姿態,不做任何決定。
於是,代表團成了眾矢之的,被孤立在巴黎。他們懷揣著一雪前恥的目的,在旅途中歷經磨難,到巴黎後艱難斡旋,談判至今……卻在最後被拋棄了,成為了一枚棄子。
若在那份不平等的合約上簽字,就是代表團的責任,愧對國民;若是不簽,也是代表團的責任,得罪與會大國。
“這字,不能再簽了……不能再簽了。”總長長嘆。
傅侗文不是外交部的人,他只是一個商人,無權評論。
他用銀叉子撥弄著白餐盤裡的半塊麵包。
沈奚裝著沒留神聽的樣子。燭光下,她看到夫人擱在餐桌邊沿的手泛著青,血管突兀,十分蒼老。在此時,她才意識到夫人已是六十五歲的高齡,卻還在跟著她的丈夫四處奔走……
窗外,漸起吵鬧聲。
沈奚放下盛水的玻璃瓶:“我去看看。”
她走到客廳里,譚慶項也在。
“是留法學生,有上百人,”譚慶項快速地說,“他們不是一直在駐法領事館前抗議嗎?怎麼找到這兒的?”
“總長的車在草坪外,要找也很容易。”沈奚說。
“我先出去看看,你去給領事館打個電話,讓人來接一下?”
譚慶項話音未落,傅侗文和總長、夫人先後從飯廳出來。
“這些天,他們都在領事館外,我和他們裡邊有些人也算打過交道了,”總長苦笑,“讓我先出去說一說。”
傅侗文想阻攔,被夫人搖頭制止。
他們只好跟隨著,一同到花園裡。公寓外的花園是半開放式的,草坪連著馬路,路燈下,沈奚看出去,全是一張張年輕的臉。她因為傅侗文昔日在上海被襲的事,對學生活動一直心中有懼。但好在,這群大學生並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派了一位女學生和總長短暫交談。
她好像看到那個女學生拿著什麼,沒看清。
不遠處,法國警察也在觀望。
“我們真不要通知領事館嗎?”她低聲問傅侗文。
傅侗文沒做聲。
短暫的對話,結束後,總長掉轉頭,踩著草坪,向傅侗文他們而來。
譚慶項立刻把大家讓到門內,落了鎖。
總長透過玻璃看人群,輕聲道:“那個學生代表在袖子裡藏了一枝花,裝成是槍,威脅我不要在合約上簽字。”
夫人苦笑。
“她摘花時,我看到了,”總長忽然一笑,看向傅侗文,“外面種著什麼花?”
“玫瑰花,”傅侗文陪著他,故作詼諧地說,“是一把浪漫的槍。”
很快,領事館另外派車來,接客人離開。
汽車駛離時,那個用一枝花裝作槍的女孩子,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講:“若他敢簽字,我們就要了他的命!他是萬萬不敢簽字的!”
馬路上,匯聚的留法學生們群情激昂,把那個女學生代表簇擁著,振臂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