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擇益微笑著看向她,“給我五分鐘時間想想什麼話適合在起士林店裡講。”
白俄老闆與夥計一起起鬨。
她手裡拎著三隻紙袋拔腿就往外跑。
白俄老闆在喊道:“這是最後一爐羊角包,明天開始,很長一段時間裡再沒有得吃了!”
她一聲驚呼,忘了門外的水窪,皮鞋一腳踩進水窪正中間;卻沒料到水這樣深,四濺的泥漿髒了她一身。
謝擇益快步趕過來,蹲下來碰了碰她的襪子,“濕透了。”示意她抬腳,將她裡頭濕透的皮鞋脫下,白色襪子從褲管里扯下塞在拿在手裡,兩手環過她肩下與膝下,大步跨過水坑,往車停的方向返回,“沒事,很快就到車上去……回去將這身衣服換下來,洗個熱水澡,便不會著涼。”
濕透的腳丫發著涼,在這因戒嚴而停電的漆夜裡,因他大步走而懸空的晃蕩著。她手裡攥著溫熱紙袋,說,“涼了就不好吃了。想回去醫院,將吃的帶給霍格太太與許小姐。”又補充一句,“現在回去家裡,也不知有沒有電。”
他嗯了一聲,隨後說,“先送你回去,我折返回去將乾淨衣服帶過來。”
下午的學生早已走遠。街道空空蕩蕩,車寂寥的停在路邊,街上零星三兩昏黃住宅燈光亮著。車上散落了許多抗議招紙,他先開了副駕駛門將她放在座上,將前窗玻璃招紙拂去以後,關上車門緩緩啟動。
路邊零零星星亮著一兩盞燈,沒有月亮;怕撞到過路人,故而車也行的很吃力。
只有兩人的密閉空間裡,她總擔心他會有一點出其不意的表白。心在半空懸了一路,遠遠看見救助會在路燈光裏白到發亮的白牆時,終於鬆了口氣。
就在那白牆壁下,她看見兩輛黑色福特車外立著七八個黑軍裝的人,其中已經有兩副熟面孔:朱爾查的,汴傑明的。他們的車駛入時,所有英軍都望過來——他們在等他。
車停穩,她定定盯著朱爾查,推開車門光腳走下去。謝擇益早已知道什麼在等著他,車停穩,拎著鞋子追上來,被她一把推開。她光腳走上救助會的台階,朱爾查的灰藍色眼珠便也跟著她轉動。
她聽見謝擇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請再給我一點時間,長官。我回去福開森路一次,便同你們去工部局。”
朱爾查盯著她,用戲謔的英文對謝擇益說,“你捨命賠她,可你的中國姑娘好像似乎並不承情。”
她也盯著朱爾查問:“你們要他去哪裡?”
朱爾查先用流利的中文同她說:“當然是回去英國人該呆的地方。”爾後用抬抬眉,用英文同謝擇益說:“當初你向我保證的,‘私藏中國孤兒與帶人去紡紗廠,純屬你的個人行為,與工部局無關’。那個日本少佐舉家上下已經到了中國,準備為他個人行為向日本帝國賠罪。你呢,Zoe?”
“我說到做到,長官。”
楚望往他跟前擋了一步,仰視朱爾查,用中文問:“他做錯什麼事情了?”
“六國公使明天就要到了,女士,”朱爾查笑著說,“日本人都給了你們交代,那麼我們該給日本人什麼交代?”
“日本人的交代?拿佐久間的個人行為為天皇抵罪?什麼狗屁交代!”她氣得眼睛通紅。
朱爾查看著她頭頂的紗布笑了,“佐久間與藤間不為他們的個人行為負責,難道誰來負責?”
誰來負責?讓裕仁天皇,與整個日本向中國低頭認錯?在廣島長崎夷為平地以前,那個國度甚至試圖全民玉碎!道歉?她有些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