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禮服里,她大抵最喜歡這一件。
自法國來的婚紗最後才到。
在這之前,葛太太以防萬一,特意在香港與上海兩處,請了幾名熟絡的義大利裁縫為她設計的各式兩款。一件長袖軟綢她嫌不夠獨特,另一件無袖吊帶抹胸長裙,她又嫌不夠莊重。
直到收到索米爾先生親手設計的婚紗,她才終於鬆了口氣。
絲綢薄紗長袖,袖口收在手腕上方,輕輕打了摺,連結腕關節處,是一層熨帖刺繡花邊;香雲紗刺繡領口輕束美人頸,卻不太過分——領口下方露出一小片V領:往上,鎖骨將素縐緞紗領口撐起微小弧度;往下是得體又大膽的一片與婚紗相得益彰的潔白肌膚;V領又將視線往下延伸,裙身是非常別致的刺繡花紋,十二層輕紗大裙擺,六層輕紗魚尾,自胸前至裙擺是由疏緻密的金色歐根刺繡,在象牙白素縐緞紗上美到近乎夢幻。
同婚紗比起來,辜青斯基的飾物只能算作陪襯:造型繁複的雪花型彎折十二克拉鑽石手鍊,孔雀型鉑金髮飾、尾墜十二粒珍珠及一對普昔拉蒂蒲公英耳墜。
楚望換上衣服自衣帽間走出,引得屋中女眷小小驚叫。
往常挑剔不已的葛太太也難得眼神一亮,最後視線落在她耳朵上。
照慣例,當天葛公館花園中,是各家親眷齊聚一處的小型酒會。觀賞完新娘婚紗,眾人紛紛散去,向無緣提前觀瞻新娘容貌的旁人通風報信。
研究院眾人也收到船票,那日正午一齊抵達香港。葛太太特意為她辟出一間會客室招待朋友。亨利先生推來下午茶,這群怪人一來便派出奧本送上眾人集體製作的小型計算機(計算器)作為結婚禮物,並十分欣羨的表示:“從此你便獨享一台可以開方的機器!”
看著那宛如win98年代的桌上型電腦顯示屏的巨大計算器,楚望顫抖著雙手的道了謝。
吃過點心,眾人都表示想要去感受一下太平洋海域熱帶地區的陽光與沙灘,葛公館卻沒有那麼多車去接送來客前往淺水灣。正巧彌雅一早便受了葛太太之託帶她出門散心,自告奮勇打電話叫來謝家三位司機,一行人風風火火攜新娘子出逃,到沙灘上開起單身派對來。
時值黃昏,淺水灣飯店舞池已經布置出來。七七八八輛普利茅斯與凱迪拉克停在外頭,僕歐驚詫開門,想必有生之年從未一口氣迎接如此多造型奇特的白人來客。風風火火進入飯店一層,連帶飯店男女客人都嚇了一跳。
一開始,眾人仍在飯店一腳優雅的吃東西、喝酒、談話、聽音樂或是講笑話,酒過三杯,不約而同的異常興奮起來,不分性別的拉身邊玩伴的手進舞池,在極響的音樂下大笑著跳舞;約翰當著奧本女友的面枕著他的頭貼身熱舞,奧本女友立在舞池最周圍大笑著鼓掌……
楚望從不知這群人瘋起來是這樣。稍稍啜飲兩口威士忌,身後有人拍拍她的肩,以為是彌雅,便隨意將她手捉著示意她來旁邊坐下;而後她一扭頭,不遠處,彌雅正隔著蔣先生同一名白人姑娘在荔枝紅的燈下聊得起勁。
再回頭,發現身後少女著了一條flapper鵝黃連衣短裙,皮膚給熱帶陽光曬至光亮小麥色;一手拎著鞋子,光溜溜的腳上沾滿沙子;一手拉著她,彎著腰咯咯直樂。
她一口酒險些噴出來。“真真!”
真真忙“噓——”,拉著她的手小聲說:“來,來這邊。”
她由真真拽著,自人群背後暗處通道小跑出了飯店,自錯落樓梯上到二層露台,露台藏在兩顆棕櫚樹後頭,外面便是餘暉里、峽灣中的紅金色沙灘。
露台上擺著長長一排三十餘只沙灘椅,只三兩閒人坐在上頭。
楚望拷問她:“……你從哪裡鑽出來的?”
真真笑個不停,“廢話少說。不敢去鬧市區,只敢在城市邊緣呆著曬太陽,不知多無聊。彌雅一早就想將你從山上帶到淺水灣來,哪知你一回香港就一蹶不振。怎麼瘦這麼多?想我想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