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加大油門向前駛去,心裡茫然而激動,仿佛天翻地覆了。
榮祥坐在病chuáng上,懷裡抱著死不瞑目的傅靖遠。
他的脖子上纏了厚厚的紗布。醫生護士們都說他命大,子彈若再偏一點就要打到動脈血管;再正一點呢,就正中喉嚨氣管,都是了不得的地方。
小孟問醫生:“那是傷到哪裡了呢?”
主治醫生年紀很大了,此刻仰起脖子,用食指比劃著名做示範:“子彈是從這裡打進去-----然後穿過飛出去。這也算是個貫通傷,傷到了聲帶。不過你不必太早的著急,因為等傷患恢復一段時間後,我們可以視具體傷qíng,儘可能的實施聲帶修復手術。按理來講,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只要病人接受正規的治療的話。”
小孟點點頭:“謝謝您。只是他現在神qíng恍惚,所以請您先不要向他透露傷qíng好嗎?因為……我也不能預料什麼消息又會刺激到他。”
醫生點頭:“那個沒有問題。但是還有一件事,就是雖然傷者是住在私人病房,但也絕對不可以抱著一具屍體進去的。大概的事qíng我還不是很了解,不過外面來了許多警局的人。我們這裡是醫院,需要保持良好安靜的環境氛圍。這個你們必須配合。”
小孟再點頭:“是,我馬上去辦。”
醫生指指外面:“請在這張單上簽名,然後護士會帶你去繳醫藥費。”
小孟拿起筆,對著單據下面的空白處猶豫了許久,最終工工整整寫下了三個字“孟壽亭”。
因為他覺得壽亭這兩個字同榮祥的字是正好對應著的,好像一對兄弟一樣。
填好後他捏著那張單子走了出去,因為上面寫著一個他給自己臨時捏造的名字,所以心跳的厲害,仿佛偷偷做了一件逾矩的事qíng似的。
辦好一切手續,他便快步跑回榮祥的病房。
病房內的qíng景讓他鬆了口氣,榮祥已經放開了傅靖遠,此刻他正兩手捂著喉嚨,好像要掐死自己一樣;而表qíng困惑,又好像一個人要打噴嚏而又打不出來的樣子。
“三爺……你要gān什麼?”
榮祥急得臉都紅了,他一把抓住小孟,手指著自己的喉嚨做了一個口型:“疼。”
小孟放下心來。榮祥甫受傷時,心裡有一股子毒火攻著,神志都迷了,自然也就覺不出了疼痛。到醫院後,醫生開始時以為子彈還留在脖子裡,所以給他注she了大量的麻醉劑準備手術。然而手術最後沒有做,麻醉劑也沒有起到它應有的作用。
他是長期打過嗎啡的人,之後又用了許多藥物來戒針,體內抗藥xing很qiáng。小孟知道這點,所以一邊安撫他,一邊抽身跑出去找來護士,又給他扎了針鎮定劑。眼見著他迷濛著歪倒在chuáng上,小孟當機立斷的把傅靖遠攔腰抱起快步出房。
他想,如果那些警局來人喜歡這具沉重屍體的話,那就儘管拿走好了。
然而他想的很錯。警察局副局長只帶人跑來對著傅靖遠的屍身鞠了一躬,連句話也沒有說,便匆匆的帶著人走掉了。仿佛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確定傅靖遠的死亡是否屬實似的。
小孟沒有辦法,只好把他送到了停屍房的冰櫃裡去。
榮祥做了一個夢。
是一個美夢。具體內容說不清了,只記得仿佛是要出發去哪裡,大家都喜氣洋洋的,行李擺在客廳里,汽車司機幫著僕人把皮箱往外面車裡運。
後來忽然出現了傅靖遠,笑嘻嘻的對他講了什麼,應該是很好笑的話,因為周遭的人一起大笑起來。他也是笑,直笑得忽然睜開了眼,看到上方陌生的雪白天花板。
“三爺,您醒了?”小孟的臉放大在他眼前。
他摸索著想要坐起來時,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些木然的不聽使喚。
他再次環視這間屋子,恐怖的感覺一點點的漫上來,簡直要將他沒頂,下意識的抓緊chuáng單,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嶄新的病人服。他忽然一哆嗦,從心裡往外的寒冷。
“靖遠呢?”他問。
然而,沒有聲音。
他急得大喊:“靖遠呢?”
還是一片寂靜,只有隱約一點嘶嘶的氣流聲。
他慌了,轉身抓住小孟的袖子拼盡全力的喊叫起來,結果他馬上感到了喉嚨處的一陣刺痛。苦楚讓他抬手去揉自己的咽喉,然而他只剛輕輕的碰了一下,便覺出不對勁,放下手,他看到了手指上淡淡的一點血跡。
小孟這才出聲:“三爺,醫生說子彈傷到了您的聲帶,您現在說不出話了。至於傅先生,現在在停屍房。”
榮祥掀開被子跳下chuáng,赤著腳便要開門出去。他到現在也不相信傅靖遠會死-------他和別人不一樣,他只是個天真而愚蠢的好青年-------誰會殺他呢……
小孟並不攔他,只彎腰拎起拖鞋追了出去:“三爺……先穿鞋。”
停屍房地處醫院後身,孤零零的一座高大平房。平日裡面的活人只有一個獨眼老頭子,死人也不多,因為正常的人家都是停靈在家中,並沒有把逝者放進這種類似冰箱的長盒子中保存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