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您現在都忘了,就因為他們死了,所以您把那些事qíng都忘掉了。”
小孟說到這裡,忽然抬起手為榮祥正了正衣領,然後轉身走到桌邊,把椅子輕輕向外拉開一點:“三爺,您還沒有喝湯呢。”
榮祥哪裡還能喝下湯,他貼著牆壁,又慢慢的退到牆角,連呼吸都紊亂起來。結果,小孟因他久候不至,只得走去拉了他的左手,把他硬扯過來坐下。然後盛了一小碗湯放在他面前,又把湯匙放好。
榮祥對著面前的這碗湯,不肯動。
小孟站在他身邊,一言不發的盯著他瞧了一會兒,隨即轉身出門,不一會兒端了個大盤子進來。盤子裡是幾大塊蛋糕,烘的香噴噴金燦燦的。
他把盤子放在桌上:“三爺,不愛喝湯的話,吃點這個吧。”
榮祥平時最愛吃這些甜點,然而一想到小孟就在自己身邊,頓時嘴裡gān巴巴的,連口水都咽不下去了。
挨了許久,他還是在小孟的注視下,伸手拿了塊蛋糕過來咬了一口。
又是夾心的蛋糕,外面做的還看不出來,裡面卻包著稀奶油。一口咬下去,奶油流出來,他來不及的又伸舌頭去舔。粉紅色的、尖尖的舌頭滑過雪白的手指,小孟在一邊觀望著,忍無可忍,卻不動聲色。
榮祥咬一口,舔兩下,蛋糕做的很大塊,他心驚膽戰的吃了許久也沒有吃完。直到小孟忽然在他身邊出聲:“不要這樣。”
榮祥被嚇得渾身一顫,含著一口蛋糕緩緩的扭頭望向小孟。只見小孟盯著自己手中剩下的小半塊蛋糕,隱約皺了眉頭:“三爺,以後不要用舌頭舔流下來的奶油,以及其它任何食物。”
榮祥沒聽明白,手中蛋糕上的奶油沿著他的手指,緩緩的流下來,一直沾染到他的襯衫袖口。
小孟耐心的坐下來,拿下他手中的蛋糕,又解釋一遍道:“三爺,用舌頭舔吃的東西,不好看。”
榮祥含著那口蛋糕,呆呆的看著小孟,終於反應過來時,他臉上一紅。然後不知怎的,眼眶竟然也熱了起來。一滴眼淚叭嗒一聲落在桌上,他竟然哭了起來。
他一邊流眼淚一邊咽下口中的蛋糕。這有什麼好哭的呢?可眼淚就是來了,忍也忍不住。其實自從戒針之後,他就發現自己的qíng緒很易失控,心裡還沒覺得怎麼樣,眼睛卻已經先濕了。
他摸了摸褲子口袋,並沒有手帕,只好用袖口擦了擦臉。卻忘了袖口已經沾了半圈的奶油,一下子便抹了半臉都是,把眼睛都糊上了。他連忙又用手背去蹭,蹭來蹭去,終於把一張臉弄的一塌糊塗。
小孟掏出手帕:“三爺,我來吧。”
榮祥屏住呼吸,因為避無可避,索xing閉了眼睛,任小孟把自己的臉擦拭gān淨。
小孟的動作依舊是訓練有素的輕柔,手帕擦過榮祥的面頰,拭去了奶油,留下了甜膩的氣味。他望著榮祥臉上那顫慄而驚懼的表qíng,忽然微笑起來,覺得生活被攥在自己的手中,終於開始變的有幾分幸福的意味了。
放下手帕,他探過身去,把嘴唇貼在榮祥的額頭上。
“三爺啊……”
他嘆氣似的說出這三個字,然後在榮祥起身yù逃之時,將他攔腰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下午的時候,榮祥通常會在自己的臥室里消磨掉這半天的時光。
外面是很熱的,可是yīn面的房間裡卻能依舊涼慡。chuáng邊有個西式小桌子,上面放了架留聲機。桌子下層是抽屜,裡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許多流行唱片。他盤腿坐在地毯上,身體靠著桌腿,迷迷糊糊的聽留聲機里周璇唱《四季歌》。
他很喜歡這首歌,因為每次聽到它的時候,都會莫名其妙的想起家鄉。他也會唱,歌詞一句不落的都記得清楚。此刻他便合著旋律,同留聲機里的金嗓子合唱起來,其實如果他能發出聲音來的話,大概也能獲得一gān聽眾們的好評。不過現在,他所做的只是做做口型罷了。旁人見了,應該也不會覺得好笑,因為他看起來實在是怪可憐的。
他現在並不缺吃少穿,小孟也依舊每天細心周到的侍候著他的起居。胳膊折了,還能長上;啞巴了,也不耽誤吃飯睡覺。人生里似乎是沒有什麼熬不過去的,可他是jīng神上受不了。
一曲《四季歌》唱完,他躺在地上睡著了。
傍晚時分,忽然有人來探病。
來者竟是蘇半瑤。
小孟不知出於何想,竟直接把他帶到榮祥的臥室里,彼時榮祥正蜷縮在地上睡覺,留聲機里也還在咿咿呀呀的唱。
被小孟叫醒後,他呆呆的望著眼前的蘇半瑤,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蘇半瑤卻大剌剌的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先是將四周環視了一圈,然後點點頭,仿佛很篤定似的評價道:“榮老弟,你這房子不錯。聽你家這個管事的說-------”他回身指了下小孟:“是從杜振邦手裡買下來的,杜振邦那位老人家蓋房子,素來講究的很,用料也頂好。趕上他老頭子要往老家跑時買下來,你算是賺了。”
榮祥暗暗的扭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女僕送了茶來,小孟自己不動手,只側過身去,讓她將茶送進屋去。那女僕一見主客二人都坐在地上,不禁很為難,思來想去的,把托盤放在蘇半瑤身邊,低聲道:“先生請用茶。”
蘇半瑤並沒有理會她,而是向榮祥那邊挪近了些,像打量房子似的把他上下掃了幾眼,然後嘆了口氣,變臉似的忽然換作了惋惜哀嘆的面容道:“榮老弟,你的事兒,我聽那個小兄弟----”他又指了下小孟:“跟我講了。真是……天妒英才啊,可惜你年紀輕輕的,竟就遭了這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