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爭鴻如臨大敵立在一旁,不敢多言。
外面有汽車經過,qiáng光束進書房,白雲歸一怒,將玄色窗簾嘩地拉上,才坐在椅子上,點燃一支雪茄。煙霧騰起,他面帶慍怒,濃眉橫蹙,那雙眸子裡卻在想著什麼。
“夫人跟李方景跳舞……當時燈滅了,屬下想趕過去救夫人,可是舞池裡都亂了套。大約兩分鐘,就響槍了……周時立總長傷了胳膊,他隨行的侍從卻被擊中了,當場斃命……財政部的次長也在場,子彈穿膛,生死未知……好似是衝著政府財政部去的,可能是私怨。等到燈光再亮起的時候,後窗被砸碎,夫人和李方景不見了蹤跡……”
白雲歸吸了一口雪茄,輕吐雲霧,搖搖頭篤定道:“財政部不過是掩人耳目,是衝著李家的人去的……”對於時局的判斷,他有著驚人的準確。
李爭鴻這才急了:“那如何是好?夫人還在李方景手裡呢……”
白雲歸怒視他一眼。李爭鴻訕訕不敢再多言。
“就算李方景落入對方手裡,亦不會拿他如何的……李方景這些年一直在做一樁買賣,對方不過是想從他口中套出他背後的主子到底是誰,不會傷他xing命的……是樁賺頭頗大的買賣……夫人跟他在一起,最多吃些苦頭,xing命尚能自保,你可放心。”白雲歸瞧見李爭鴻一臉憂色,最終還是解釋給他聽。
“什麼買賣?”李爭鴻脫手而出,換來又是白雲歸一頓怒喝,“告訴你多少回,心中有點成算,不該問的便不要問……怎麼都教不好你!”
李爭鴻訥訥立在那裡。
半晌,一隻雪茄菸盡,白雲歸才算語氣稍平:“今晚讓你去接頭,怎麼說?”
“沒遇到上就開槍了……等到槍聲過後,只怕對方也怕了,就再也沒有遇到。”李爭鴻惴惴不安道,只怕又要罵了。
不成想白雲歸卻道:“遇到這樣的事qíng,也不是你能預計的。你先回官邸那邊,安撫好六小姐,我會派人留意各方的動向,一旦有可能,便會尋到夫人的……叫六小姐安心……”
李爭鴻一扣靴跟,道是。心中還是放不下慕容畫樓,卻再也不敢多言了。
他下樓的時候,一臉的失落。
便有副官打趣他:“小李子,又挨罵了吧?叫你小子說話小心些……督軍這幾天正氣不順呢。”
“怎麼不順了?”李爭鴻一愣。
“雲姨太太回來了……”那副官促狹笑道。
第23章 謊言
倘若說白督軍有甚怕處,大約就是他的姨太太吧?
白雲歸脾氣火爆,一點便著,身邊的近侍都敬畏他,唯有雲媛敢跟他唱反調。聽聞有次閱兵遭暗殺,白雲歸胸前中槍,撿回一條命。大夫千叮嚀萬囑咐,半個月不能下chuáng。
那時南邊正好有部隊譁變,白雲歸哪裡顧得?非要親自前去鎮壓。雲媛便拿著德國造匣槍,指著他的額頭,bī他休息。
當時白督軍笑道:“有本事你就開槍!”
雲媛纖指扣動扳機,毫不猶豫一槍打在他的大腿上!
子彈擦邊而過,大腿劃了一條深深痕印,血涌如cháo,chuáng板被打穿。
大夫與護士驚慌失措。他們只知道這位從入院開始就吼來吼去的督軍脾氣不好,卻不知這位溫婉絕色的姨太太,也是同樣的狠角色。
後來,這件事俞州人人皆知,幾乎成了笑談。
這就是這些年,白雲歸夫人不在身邊,又身居高位,身邊卻只有雲媛一個女人的原因!
每每有人yù于美人相贈,白雲歸便道:“家有悍妻……要是領回去,只怕要吃槍子的!”
聞者哄堂大笑,雲媛的名諱幾乎就是白夫人的代稱。傾城名伶,顯赫督軍,便是一段靡麗的佳話。
李爭鴻回去的路上,便想起了這些事qíng。心中不知道為何,十分不安。
他還記得自己剛剛從五營調出來給督軍做副官的時候,是六年前。那時雲媛也剛剛跟督軍半年。一開始她一個人住在小公館,督軍偶爾不忙的時候會歇在那裡,後來有一日早上,她突然在吃早飯的時候跟督軍道:“我要搬去你的官邸住!”
白雲歸停箸道:“別不懂事,你應該有自己的本分!”
當時李爭鴻覺得督軍說話有些傷人。雲姨太太曾經是歌星,不管多麼受人追捧,總是擺脫不了伶人的下等身份。督軍這樣說她,她應該會傷心的。
雲媛當時垂眸溫順,一語不發,只是仔細替督軍布好早飯,並未露出一絲傷感。
白督軍吃飯之際,她一個人搬了椅子,坐到窗前,這才像個委屈的孩子。半晌就聽到她在低聲淺唱:“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qíng處,高城望斷,燈火已huáng昏……”
歌聲裊裊,斷斷續續哼來,一句青樓卻頗為親昵。
白雲歸眉心一蹙,將象牙箸重重拍在桌子上,沉聲喝道:“你還讓不讓我吃飯?”
她起身回首,唇挑笑意,身姿挺拔筆直走過來,拾起他拍在桌上的象牙箸,俏笑倩兮,悠悠道來:“這象牙箸是美洲傳來的,去年程少帥相贈……”說罷,她手指一轉,倏然向地上拋擲。香木地板鏗鏘有聲。
白雲歸莫名其妙望著她,只見她又拿起骨瓷杯,笑道:“這套杯子是韓總長前年相贈……”猛然又向地上擲,砰地一聲,骨瓷碎片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