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畫樓也在,他頓時不自在,瞟了她一眼:“大嫂,你去忙吧,我有話跟大哥說……”
慕容畫樓知道他有些尷尬,就連忙出去了。
天氣放晴,庭院山茶花圃修剪完整,白茶開的風姿凜冽,幽香馥郁。
深灰色長衫的小小身影,趴在rǔ白色纏枝鐵闌gān上,怔怔望著遠方天際,挺削鼻子下,唇線微抿。雨後huáng昏的天空,似疊錦般絢麗,卻在他幽藍清澈的眸子裡投下孤獨。
是慕容半岑。
他的神態,定是想家了吧?
畫樓走過去,他極力掩飾滿眼失落,喃喃叫了聲姐……
“我想去買些熱帶魚,你明天陪我,好不好?”畫樓恬柔輕笑,黑色瑪瑙般眸子閃動烏亮光澤,似夏夜繁星。
她買的那個魚缸,如今擱在西花廳。西花廳原本是開宴會的地方,空置了很久,如今養些花糙。管家將一張長桌挪出來,正好放魚缸,然後又擺了兩架鞦韆,冬日裡不管是看曬日頭還是看星星,都不會凍著……
白雲靈也愛這地方,攛掇畫樓早點把魚買回來,就完美了。
對於出門,慕容半岑興致乏乏,勉qiáng道了好。
“馬上要過年了……”畫樓亦趴在闌gān上,修眉微揚,“在俞州過年,一定不及霖城熱鬧……半岑,過了年就正式送你去念書了。你自己有什麼打算嗎?”
慕容半岑想起媽一個人在霖城過年,心口抽搐般發緊,緩慢輕吁一口氣,才道:“……我不太懂,姐姐幫我打算就好了。”
“我倒是巴不得立刻就送你去美國……”畫樓淡淡笑道。她的打算,就是退場要gān淨利落,若是魯莽轉身,後背容易bào露,後患無窮。軍閥的時代總是要過去的,革命黨會統一華夏,白雲歸到時何去何從,她不能預料,同富貴是友人,共患難是愛人。
她並沒有與他共患難的打算。
可是如何抽身,她不敢貿然去安排。她身邊最親近的李副官,也是白雲歸的人,一舉一動皆在他的視線里。
借著替半岑辦理出國的事qíng,她就算不用親自cao辦,亦能光明正大去詢問具體流程。
心中有數,才好一步步安排下去。
來俞州半年了,母親與弟弟的到來才給了她一個突破口。
她若是要走,定會gān淨得叫旁人尋不到一點蛛絲馬跡。謹慎對於有些人是美德,對於她這種過慣刀口舔血日子的人,謹慎是種本能。
“……早點送你去美國,將來就能早點學成歸來。年紀越小,學語言越是有利……但是我又擔心你一個人過不好,你太靦腆了,叫人放心不下。”慕容畫樓說到這裡,又有絲悵然。
她總不能為了私yù,將半岑這樣火急火燎推出去。
慕容半岑輕輕踢著闌gān,低頭不語。
他也很害怕未知的明天。倘若大哥不鬧事,他就可以在霖城念完中專,然後托家裡的關係,尋個教書先生的職務,自己做學問,教書育人,侍奉母親……
如今……
姐姐一次次問他以後要做什麼,他答不上來。
他不關心以後要做什麼,他只想知道,自己以後能做什麼。他自小就是個平凡的人,旁人學一遍的東西,他總是要好幾遍才能學會。
“你……怎麼想呢?”畫樓的聲音輕柔,似羽翼滑過心間,溫婉眼眸帶著鼓勵。
慕容半岑低頭:“……隨便姐姐,你幫我決定就好了。”
慕容畫樓再好的耐xing,也閃過一絲失望。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應該是異常調皮與反叛,怎麼她這個弟弟,比女孩子還要溫軟三分?
多說無益的,畫樓拍了拍他的肩膀。
落日西下,西邊天水相接處璀璨奪目,晚霞纏綿天際,旖旎著譎艷,染紅了院中的白茶。
檐下風鈴叮叮。
晚上的時候白雲歸找她,跟她商量過年的事qíng。
說商量,其實是把事qíng都推給她:“年三十我要去駐地,跟守軍們一起,每年都是這樣。咱們自己過除夕,要麼提前一天,要麼延後一天……具體的,你若是有好的主意,就告訴管家;沒有的話,咱們就跟往常一樣,管家會辦好……”
畫樓想了想,問道:“還是管家照俗規辦吧,我沒有異議。不過,還有一個半月的功夫,要不要接了爹娘過來?”
“不用了!”白雲歸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見她神色微詫,解釋道,“路途辛苦,老人一把年紀了……家中兒孫滿堂,來這裡反而孤寂些。我的年禮已經叫副官準備好了,過幾日就叫人送回霖城。”
借著這個當口,畫樓趁機問了自己最疑惑的問題:“督軍,您的駐軍在俞州,為何不想著把家族都接過來?若是冀南有戰火,霖城也會危及,家人不是危險了嗎?”
“祖墳都在霖城,老一輩不願意搬!”白雲歸明顯不耐煩了,聲音微斂,“你是女子,不懂鄉土與祖墳對於老一輩人的意義……”
絕對不是這個理由!
見他諱莫如深,畫樓亦不想多問,只是附和輕笑,說她的確不太懂。
次日天氣晴好,慕容畫樓穿了件湖色夾棉湘繡旗袍,圍著深紫色碎花披肩,綰了雲髻,別著珍珠扇形髮釵,端莊婉約。腰身曼妙,面如白玉,凝眸時風qíng款款,透出小女子的成熟嫵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