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薄的唇角翹了翹,露出一個譏誚的弧度,眸子裡略帶傷感與悽然:她費盡心力表現,討好白雲歸,無非是在沒有萬全退身之計前,不要送她回霖城!
可是,就算她傻傻的呆呆的,什麼都不做,只是個內地又老式又土氣的太太,白雲歸亦不會送她回去。
她是換出來的!
努力去經營,努力去走好每一步,最後發覺,自己謹慎一路走過來的,居然是一條彎道,一條根本就沒有必要的路!
失望,懊惱,甚至有了一些憎惡與不甘心……
畫樓的眸子更加靜了,靜謐得似枯井,黑黝黝的,看不到一處生機。
“督軍,您的嫡子女將來也是要回霖城去做人質的吧?”畫樓聲音里含著笑意,聽在耳里卻是那般明顯的冷而銳。
白雲歸倏然抬眸瞧著她。
第92章 索取
她瞧著他,他亦瞧她,兩人鋒利又冰冷的眸子一撞,似寒刃jiāo接,劈出刺眼的芒。
兩人的架勢,頗有古shòu爭王的你死我活。
白雲歸似雄獅,居高臨下,勢在必得;畫樓似獵豹,兇殘毒辣,誓不罷休。
最終,白雲歸將頭微偏,站起身來,走到藏刀十錦槅子前,怔怔望著那槅子的鏤空花紋,聲音里疲憊掩飾不住:“如果你有了孩子,是要送回去的……”
畫樓覆了纖濃羽睫,將眸子裡的冷銳悉數收起,恢復往常的寧靜,聲音里卻有絲失望:“我知道了督軍……我先出去了……”
不待白雲歸開口,便拉開了書房的雕花木門。
長羊絨地毯落足無聲,走廊盡頭的窗簾安靜垂著。畫樓的腳步一開始有些緩慢,而後便越走越穩,後背緊繃。
父母、正妻嫡子女、二弟五叔的正妻嫡子女……
五叔與公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其他的叔叔都是庶子……
二弟是白家老宅的支撐。
畫樓便想起了二弟妹白甄氏。她對待下人、姨太太嚴厲,手段狠辣;對待公婆、妯娌、姑子叔子卻親昵不已。她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快八歲了……將來到了出國留學的年紀,卻……
她會不會有怨懟?
定會有的……
沒有人願意做囚徒。
畫樓很快便收斂了心緒,這個時候她不能亂。韓夫人曾經對白雲靈有恩,白雲靈已經被這件事攪得不得安寧;白雲展又惹上了陸冉,自顧不暇。若是她也慌了,這個年就不用過了。
慕容半岑的學業還要指望白雲歸幫忙。
霪雨霏霏,將陽台rǔ白色欄杆染透;庭院雨花石小徑濕滑,掌燈時分,掩映著彩色光澤;矮矮冬青樹肥厚葉子越發濃翠,木棉樹卻光頹著虬枝,更添冬夜的孤寂。
huáng昏,韓夫人三人便離開。
畫樓洗了頭髮,坐在客廳壁爐前烤火,順便烘gān青絲。她腿上搭著羊絨披肩,身上穿著湘竹湖絲灑雪碎花夾襖,西湖水色青絲辯滾邊的棕裙,繡著比翼雙飛的杭稠面雙梁貢緞布鞋。
褪了繁華,素淡如潑墨畫裡的古典仕女。濃郁青稠般髮絲低垂在腦後,與雪帛相映,素淨到了極致,反而風qíng款款。
她手裡捧著一本古詩集在瞧,好似沉浸其中。
直到那逞亮腳步聲,才抬起眼。
白雲歸已經走到她跟前,坐在她身邊的沙發里。青灰色長衫顯得他身姿挺拔,器宇不凡,自有雍容氣度。
畫樓眼波微睞,恬柔沖他一笑:“督軍,您怎麼下來了?”
語氣跟從前無異,恭敬、疏遠。只是那份疏遠,更加明顯了。
自從第一次在報紙上瞧著他,雖然眉眼含煞,卻不覺得他有軍人的孔武跋扈。他的威嚴,似天之驕子般與生俱來,那樣妥帖!
自古帝王,可以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夫妻失睦,所以稱孤家寡人。白雲歸雖然沒有完全做到那樣,卻也有些潛質。
畫樓對他無怨。
馳騁江山的男子,他們要的,是錦繡河山,是青史留名。為此,不顧代價。曾經的劉邦,不是在逃難時將妻子推下馬車?不是將父親送了任人魚ròu?
白雲歸學的,便是帝王之術。
畫樓不恨,只是在生計上更加想取得他的信任,在感qíng上與他保持更遠的距離。他這樣的人,只需要幫襯扶持,不需要感qíng溫暖的。偶爾他可能會累,但是成就感會將他填充。
鼻端便聞到了一股子雪茄的清香。
“我從日本回來之後,在湖廣都督葉勝昌手下謀職。”白雲歸聲音平穩,淡然瞧了畫樓一眼,“當時,北方政府當權者是袁總統。葉都督不是袁總統的嫡系,一直被袁總統忌憚。袁總統死後,陳總統上台組閣,葉都督亦不是嫡系,兵力越來越弱,冀地、蘇皖又全部都是敵對勢力。葉都督一年後病逝,我和蔡、韓、賀三人囚了少帥,分了兵權。”
原來他是這樣起家的……
畫樓側顏,他表qíng古井無波,鬢角的銀絲微微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