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底有黯淡的火苗:“你以qiáng權迫他,他還能怎麼樣選?”
他攥住她的手:“靜琬,我愛你,所以我要教他知道,我比他更愛你。這不是我用手段,我只是將事實擺出來給他看著。”她淡然道:“你不能以愛我做藉口,解釋你的巧取豪奪。”他的眼中掠過一絲怒火:“巧取豪奪?原來你是這樣想著的。尹靜琬,你未免也太小看了我慕容灃,我若是巧取豪奪,姓許的只怕連xing命都保不住;我若是巧取豪奪,就不會敬你愛你,到現在也不碰你一根小指頭。我自問二十餘年來,從未對人用過如此心思,你想要的,我恨不得都捧到你面前來,我待你如何,原以為你是清楚的,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對我?”他一雙眼睛就如要噬人一樣。他如此的咄咄bī人,靜琬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將心一橫,臉一揚大聲說:“因為我不愛你。”
這句話清清楚楚,他渾身一震,她也像是受了一震。他望著她,就像是做夢一樣,他“嗯”了一聲,過了很久,才低聲說:“你不愛我?”她心裡像沸著一鍋水,無數的氣泡湧上來,不知為何就要迸裂開來一樣,她硬生生壓下去,像是對自己說一樣,一字一句咬得極重:“我不愛你。”他的手心冰冷,骨節僵硬地捏著,那手勁像是突然失了控制,她的手上受了劇痛,可是她心裡更亂,像是一鍋沸水全傾了出來,灼痛之後是一種麻木的痹意,明明知道麻痹過後,會有怎麼樣的入髓之痛,只是想:我不能想了,也不要想了。
她慢慢地將手抽回來,一分一分地抽回來,她轉過臉去,說:“六少,請出去,我要休息了。”
慕容灃說:“我就知道你會怨我,可是我不過叫你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他口口聲聲說愛你,可是一危及身家利益,馬上就棄你而去。靜琬,你還不懂得嗎?”
她心裡空空的,是一種比難過還要難受的滋味,仿佛誰將心掏去了一片,硬塞入一種生硬的東西來,她本能地抗拒這種生硬,她仰起臉來,臉上緩緩綻開笑顏:“六少,你說得對,你不過叫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可是人生在世,都是不得已,難道六少可以為了靜琬,放棄這身家xing命,半壁江山?”
他一時怔忡,過了許久,才叫了一聲:“靜琬。”她繼續說下去:“六少,己所不能,勿責於人,難道六少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得嗎?”
他的心揪起來,她的神色冷淡而疏離,這疏離令他心底深處翻出痛來,他從來不曾覺得這樣無措,二十餘年的人生,沒有什麼事物是他得不到的,而且,他明明知道,還有更好的等待著他。他有雄心萬丈,他俯瞰著這世上一切,可是惟有這一刻,叫他清晰地感到正在失去,這失去令他無措,他想要說什麼,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嘩嘩的雨聲,聽在人耳里,只是添了一種莫名的煩亂。她微垂著臉,耳下一對墜子,沙沙地打在她的衣領上,燈光下小小兩點黑影,搖曳地投在她薑汁huáng色綺雲羅的旗袍上,綺雲羅這種衣料本來極是輕薄軟滑,燈下泛著冷冷的一種瑩白光,他想起適才將她摟在懷中時,緞子冰冷地貼在他的手臂上,惟有她是灼熱的,令人生了一種迷亂的狂喜,如同飛蛾撲向火。
可是現在只有緞子的涼意留在他的臂膀上,這涼意慢慢就流到心裡去了,在那裡迸發出無可抑制的絞痛來。他是明明知道已經只余了失落,她的耳墜還在那裡搖著,仿佛一顆不安靜的心,搖得他也心神俱亂,無法去細想。
這一年承州水氣充沛,五月里下了數場bào雨,到了舊曆六月,連承江都漲起水來,江水泛著豆綠色,渾濁而急促地卷著旋渦,起伏的làng頭仿佛無數匹不安分的野馬,嘶叫狂奔,似乎隨時都要溢過江堤,沖向堤後的承州城去。
早上又下起大雨來,何敘安打著傘,高一腳低一腳在堤上走著,泥濘混著濁水,一直濺到小腿上,白茫茫的雨中遠遠瞧見數十柄大傘,簇擁著的人正往堤坡下觀望指點,心中一喜,加快了步子氣喘吁吁地趕過去:“六少!”
雖然左右執著大傘,可是因為風勢太大,慕容灃的衣服還是被雨濡濕了大片,見著他來,臉上神色瞧不出什麼,只問:“怎麼樣?”何敘安見他身邊皆是近侍,另有江堤水務處的幾名官員,他不便多說,含糊道:“對方已經答應了,但是條件……六少回去,我再詳細向六少報告。”
慕容灃眉頭微微一揚,轉過臉去望著濁làng滔滔的江水,這承江流出承州,經江州、銘州數省,就併入永江。永江以北就是俗稱的江北十六省,如今九省皆在他掌握中,餘下是穎軍控制的七省,而永江以南,則是魚米富庶天下的無盡湖山。雨下得極大,江面上騰著白茫茫的水汽,連對面江岸都看不到,他叫過水務處的人來:“如今汛qíng凶急,我只有一句話,你在堤在,若是堤不在,你也不用在了。”
那人本是文職官員,直嚇得連聲應諾。慕容灃也並不理睬,只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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