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一怔。
其實,他原本沒有那麼難過, 畢竟去世的,於他而言不過是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但被先生這樣一講,胸口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像是忽然找到宣洩口似的, 「嘩啦」一下像洪水一樣洶湧著, 就出來了。
沉寂了四百年的記憶, 忽然之間侵入他的腦海。
然後,眼淚就跟著一顆顆滾落下來。
伊凡低了頭,手指揪在先生的衣擺。
眼淚濕濕得, 打在指尖上, 濡濕了先生的迷彩軍裝。
空氣里安靜了很久,一直低著頭的少年才終於開了口:
「他臨行前還說,以後要帶著我, 去他常去的地方看看……」
那是伊凡最後一次和父親的交談,而那時候,他還在單方面和即將遠行的父親鬧彆扭。
當時,他被選入洛倫佐先生創辦的美第奇學院,跟隨眾多藝術天才學習。但他仗著天賦奇佳,對繪畫從未上過心,也不肯潛下心來仔細研究。
洛倫佐先生惋惜他的才華,便將此事說與了剛剛經商回國的父親聽。
父親大發脾氣,與他足足吵了半個月。卻在臨走那天和他告別時,把一隻鑲著松綠石的金手鐲套在他手上,輕輕拍著他的肩說:「我們伊凡要好好學習,等下次回來,父親就帶你去埃及玩上一圈。」
而他,卻一直沉默著,直到父親乘著馬車離開佛羅倫斯城,都沒好好地看過父親一眼。
回憶起這些,金髮的小少年,輕輕抽噎著,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我沒和他好好道別……他和我講話,我也沒有理他,我不知道……那是最後一次和他見面……」
伊凡永遠記得,公元1492年的初春,父親去世的消息從遙遠的亞德里亞海傳來。僕人哭著把他接回家鄉的小鎮,推開門時,滿座都是同情的目光。
而就在同年的4月,一直分外喜歡他、與他亦師亦友的洛倫佐先生也因病逝世了。
短短兩個月,他接連失去兩位重要的親人。
昔日成群的家僕,不過幾日之內便作鳥獸散,他的家境迅速跌落。整個國家也因為洛倫佐先生的去世,也迅速陷入混亂。
家與國,都岌岌可危。
那個時候的他,真的很想哭。可哭了之後才發覺,身邊並不會有任何人來安慰。最終,把所有的眼淚都咽進了肚子裡。
原以為,在世間這四百多年的游離,已經讓他把當初的一切都淡忘了。可當舊日場景重現,他依舊沒能抓住至親的爸爸時,才發覺……
縱使過去那麼多年,他心底的那根名為「意難平」的刺,一直扎在他的心裡最深的位置。
它連著血,和著肉,稍稍一動便是鑽心的疼。
*
凱里看小少年哭得鼻尖和眼眶都紅通通的,轉身從桌上抽了紙巾,輕輕在他眼角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