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把腳邊旅行箱小心放平在地板上老先生才明白她的意思,第一感覺是欺騙--我的貢怎麼能蜷縮在那麼狹小箱子裡!緊接著他瞪大了眼睛。
箱子是特大號的,打開來揭開白布能看到一隻烏黑大狗的殘骸。它顯然被焚燒過,只剩下粗大幹枯的碳化骨骼,睜著眼睛的頭顱赫然戴著深紅項圈--火焰沒能吞沒上面小田切貢和小田切助兩個名字。
“我的貢,我的貢啊。。”老人嚎啕大哭著像個孩童,不得不被勸說休息,他堅持給兩位客人伏地行禮才離開客廳。妻子養的兩隻玳瑁貓和他的玩偶貓都在床上,他從臥室窗戶里看到兒媳和太太在大門邊深深鞠躬送走三位客人,也看到柏小姐哭得難過極了,那位梁先生把手掌放在她肩膀上低聲安慰--他目光溫柔,老先生立時斷定他愛慕著對方。
老先生顧不得那麼多了,在三隻貓的陪伴下休息一會下樓把放著大黑狗骸骨的旅行箱拖到院落里。靠近圍牆有棵櫻花樹,是九年前孫兒十二歲時親手種下的,他用鏟子一鏟鏟在樹下挖了個坑,還得把來搗亂的三隻狗趕開,累得氣喘吁吁,就連歸家的兒子想來幫忙都沒有答應。
坑挖了三尺寬三尺長,這項工程天黑才結束。小田切助親手把大黑狗的殘骸放進坑裡細心埋好,這才放心。打開梁先生臨走留下的背包,裡面是拴住項圈的鐵鏈,已經被利刃砍斷了,他把鐵鏈遠遠拋到門外。
小田切助沒有吃晚飯便躺在床上,很快進入夢鄉。夢裡他站在櫻花樹前,面前站著闊別72年之久的童年夥伴--一隻威武雄壯的大黑狗,像記憶里一樣像座不可撼動的小山,脖子上卻拴著根核桃粗細的鐵鏈。
他老淚縱橫張開雙臂:“貢啊,是哥哥啊,是我啊!”
出乎小田切助意料,大黑狗並沒有歡呼雀躍著撲到他懷裡甚至把他撲倒在地繼而用熱情的舌頭舔遍主人臉頰,而是用迷惑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己。老人活到八十歲,能清晰分辨出大黑狗眼中的迷惑轉變成恐懼厭惡乃至憎恨,連忙跌跌撞撞撲過去。
大黑狗遲疑著沒有躲避,任由老人摟住自己僵硬脖頸,在他身上細細嗅著,半天才試探著舔舔他手掌。小田切助滿意了,一遍遍撫摸它冰冷的身軀,喃喃說著:“你認不出我了吧?我都八十歲了,貢啊,七十二年過去了,你沒想到我老成這個樣子了對不對?你一點都沒變。你一個人在森林裡孤單不孤單?害怕不害怕?你一直惦記著我對不對?”
聽到柏小姐故事的小田切助心裡是對大黑狗懷有愧疚的。當年它孤身從鄉下跑到京都家中,當年只有八歲的自己還高興的餵它雞腿吃--1945年的雞腿相當昂貴。當天父親邀請上司夫妻來家中做客,客人被冷不丁出現在家裡的大黑狗嚇得不輕,對狗毛過敏的夫人當即住進醫院,父親盼望已久的晉升也泡了湯,升職的變成他的死對頭。父親的事業從此步步荊棘,幾次被死對頭在公司當眾訓斥,精神恍惚之下開車失誤鑄下大錯,同車的祖父母再也沒能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