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宋之問?」
郭元振好奇地問,「他勸你關山此去,切勿回頭麼?」
武延秀笑而不答,只顧把玩他的酒杯。
狂風卷過靈武背後連綿的賀蘭山,帶來一股陌生又蒼冷的腥氣。
他口中哼的不知什麼曲兒,淒淒切切,與景致很相配。
郭元振聽半晌,發現武延秀竟把他那首酸詩編進教坊曲調,不禁指著他笑。
武延秀痛飲半晌,眼珠一轉,從袖中掏出一卷薄紙遞上。
郭元振展開瞧,先是愕然,繼而捶桌大笑。
「這諂媚的東西!心思也算用到盡了,竟還未巴結到聖人跟前。」
宋之問在石淙失手,宮廷之中口耳相傳,提起來便冷嘲熱諷。
武延秀側目瞟著郭元振手裡畫像。
用筆生澀粗糙,處處斷點滯墨,仿佛木炭所畫,但精準的抓住了人物氣韻,那是個語笑揚眉的熱辣女子,滿頭髮辮凌亂,頭上勒著抹額,雙目炯炯有神,嘴唇微張,笑的肆意燦爛。
「此物從何而來,默啜請婚時送來的?怎這般簡陋。」
郭元振笑夠了,漸漸生出疑心,放下酒瓮,翻來覆去檢閱,語調生寒。
「我竟從未見過。」
他是春官主客司郎中。
照理說各四夷番邦的國書,一應當從主客司過,幾位郎中合力翻譯推敲,確認無誤之後,才會送到御前。
武延秀嘿嘿笑兩聲,搖頭反問,「朝中懂突厥語的人,多麼?」
郭元振怔了怔,這話說來卻長。
「西北諸州因駐軍及邊市貿易所需,皆有通譯,但在京六部官員中,除開主客司上下職責所在,想來只有三五人通曉突厥語,概因突厥不同於吐蕃,早年曾極強盛,但盛極而衰,分裂成東西兩部後便雙雙亡國,餘部融入李唐,雙方往來皆以漢語為主,國子監亦不復教授突厥語。」
「高宗朝阿史那骨咄祿叛唐復國,屢次擾邊,但聖人登基後,他弟弟阿史那默啜又再歸降,便仍是以我為主。」
「至於吐蕃,五十年來久為大患,主客司幾位郎中、員外郎皆精鑽深研,那回我去野狐河會談,他們隨隊而行,亦為就近觀察學習。不過你三哥不簡單,吐蕃語也成,突厥語也成,野狐河會,便曾主動請纓。」
「跟他不相干。」
武延秀面色微沉。
一襲素簡白袍,長指勾著紅陶罐上麻繩灌酒,卻是越喝眼神越清明,態度越平和,與往日偏狹張狂的模樣大不相同。
「這幅畫,照宋之問所說,是夾在突厥國書里送上石淙,卻被府監扣住,重陽節後才呈給聖人。」
——重陽節?
郭元振驟然觸動前情,頭皮發緊,連灌兩口冷酒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