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數百的繡娘、通譯、木匠、僧侶……
卻是註定埋骨狼穴,終身不返,他們辛酸苦悶,只把怨氣發在他身上,怪他被突厥人索要,才害了眾人。
武延秀深知此節,索性迴避旁人,趕路住店皆遙遙綴在隊尾,只與郭元振相伴,更把李重潤答應的消息視作支柱,可是時至今日,仍無半點消息,分明已將他視為棄子,每每想來,心境不復憤慨,倒是愈加悲涼。
再聽郭元振複述那日情形,才知道全想岔了,原來根本與武崇訓無干,倒是諸位長輩共識,自己不過是砧板上一條死魚,無足輕重,拔除突厥云云,更是想當然耳。
一念及此,口中念念有詞,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麼,那徹骨的孤寒委屈,逼得他雙眼時而熾熱,時而冷冽,簡直發起狂來。
他遲遲不語,郭元振卻還在苦苦思索。
「誒,還有件事!你知道麼?就是那晚,聖人把左羽林虎符給了太孫。」
武延秀愕然從百轉思緒中抬起頭來,遲疑不信。
「李唐有玄武門之變,羽林重之又重,聖人此舉……」
「聖人是昭示天下!」
郭元振打斷他。
「太孫不必如兩位郡主,以聯姻證明善待武家之誠意。」
「這……」
武延秀眼眸微睞,恍然大悟。
「以及在她身後,不必維持張家的地位。」
郭元振的濃眉皺成個川字。
「這便是府監自感地位不保,冒險出手的原因……」
兩人對視良久,武延秀先搖頭笑聲,「這酒真淡,喝來全無味道。」
郭元振嘿嘿一笑。
他年少放浪,十二三歲便常爛醉,及掌管通泉縣,更是三教九流來往不忌,別說天下的好酒嘗遍了,該沾不該沾的爛事兒,更有一籮筐。
但武延秀又不同,出發前才勉強行了冠禮,原本正該向學。
「不是我說你,小小年紀,怎的專往歪道兒上走?」
武延秀不服,雙眼斜睨著他。
「我在這裡困坐愁城,拱手待斃,人家棋盤上還不知做的什麼圖謀,興許三言兩語,就把我算計死了,多喝幾壇酒又算什麼?」
輕抿嘴角,盪開一個略帶嘲諷的弧度。
「倒是大哥你,既已經揭開半副底牌,可想而知,後頭全是修羅場,還是能避就避罷。」
「老六!」
郭元振翻臉痛罵,「你這麼可惡,合該填進凶蠻婦人肚子裡當點心。」
「求大哥答應我一件事。」
武延秀打斷了,一本正經望住他,眼中山海浪潮。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待大哥收拾下突厥,務必帶我屍骨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