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監誘導脅迫,你又能如何?」
宋之問鼻子發酸。
真朋友才絲毫不顧慮自家涉險, 一心為他著想,方才張說提醒他話別說盡,留一線餘地給府監,那是他從未近過貴人身側,太天真。
實則使團幾百條性命事小,默啜自以為被掃了臉面的報復事大,等突厥人揮師南下,聖人雷霆之怒,哪還顧得上誰是無辜?
他不想死,更不想死於府監的唆使擺布。
發達顯貴、家宅平安,他一頭都還沒撈著,就稀里糊塗牽扯進要案……簡直悔恨得腸子都青了!
「去年六月在三陽宮,府監忽召下官至靈和殿廂房……」
宋之問語帶酸澀,隱隱啼泣,在清朗的月夜聽來分外悲涼,尤其擱在這麼一位英俊出名又苦求上進的青年身上,實在令人心生憐憫。
「……翻譯一封突厥書信,不長,三頁多點,抬頭、落款皆被墨漬塗掉,下官想當然以為,那是府監郊遊廣闊,從隴右道認得的朋友。」
瑟瑟忍不住出聲安慰。
「倘若是無心之失,聖人面前,我自替你辯解。」
「事已至此,恐怕郡主也無能為力。」
宋之問沉痛地搖頭。
「下官口頭不行,於官樣文章有些把握,埋頭兩三個時辰便見分曉,一句句話串起來,只覺那信甚有文采,通篇講他女兒美麗大方,仰慕中原已久,直到最後,忽地話頭一轉,說如能許婚,便獻上牛羊數萬……」
瑟瑟聽見砰砰的心跳,追問道。
「數萬牛羊,豈非萬金之數?可使團此去,突厥並未奉上牛羊啊!」
宋之問謹守臣下本分,不肯直面瑟瑟,只側頭望向武崇訓。
從瑟瑟的角度看來,便可見他脖頸硬挺得青筋暴起,抹淨了滿面諂媚,露出絲絲倨傲來。
「初時下官忙於遣詞造句,無暇細想,放下筆便琢磨,他究竟是何人物?為何他嫁女兒,卻要人送親?若是入贅,漢家兒郎,誰肯去那荒蠻之地做女婿?」
連連設問,引得眾人如入棋局,都凝神看著他,以目光催促下文。
「下官把譯文錄在紙上,府監飛快看了兩遍,便催促下官回信,滿口答應親事,說定然如他所願,請他放心,下剩便是些細務,送親隊伍何時出發等等。下官正在奮筆疾書,不知為何,府監忽地面色大變,一把奪走信件,把下官轟出房間,那夜暴雨如注,下官在廊下站了許久,全然不得要領。」
張說聽到暴雨云云,目瞪口呆地問。
「就是那晚?」
宋之問來不及答他,急急一點頭。
「片刻張娘子冒雨趕來,忙亂中還與下官見禮,因她來了,府監迎出來,手裡提著張畫,叫風一卷,便被下官掃到一眼,這才知道……」
他沉痛地總結,「是闖下大禍了。」
武崇訓靜靜聽到這裡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