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籠絡住青年士子,送他們入部?可公主施為多年,做他們的資助者、保護人,到末了他們振翅高飛,卻與公主斬斷關係。」
——又來!
瑟瑟尷尬地側開臉,想起他說他們就想揩她油的話。
他們圍繞公主大獻殷勤,隱然結黨,但要說有什麼宏圖大業,又不像,經公主之手提攜起的四五品高官已然累累,卻沒一個在朝堂上為她搖旗吶喊。
「不是那樣若即若離,是像阿翁,同朝為官,爭奪功勞,他們貪財枉法,我便彈劾檢舉,他們自恃清流,我便拉幫結派。」
武崇訓愕了下,這才發現長期以來,整個兒地把她理解錯了。
那雙眼睛還在探究地打量他,等他表態,但他從沒預想到這個局面,臨門一腳,瑟瑟竟會往回縮。
「——郡主待太孫心意之誠,竟至於此?」
武崇訓簡直刮目相看了。
瑟瑟不是推推讓讓的女孩子,她捨得出自個兒,還很擅長與小人周旋。
宋之問那張要緊名單,就是被她三言兩語詐出來的,還有韋團兒,盤亘九州池多年,連他阿耶武三思都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攀交瓊枝,瑟瑟一來,便把她收在麾下。
就連他自己……
武崇訓不太願意面對這個事實。
但又不得不承認,他對瑟瑟的好感源於她故意的誤導,在她眼裡,他和宋之問等人差不多,都是能過河的橋。
可男人就喜歡處於這種可有可無的危險境地。
被人心不在焉地挑揀扒拉,高興了拽到懷裡,攘攘後腦勺,不高興了推開,他就掏心掏肺地貼上來了。
武崇訓目光膠著,在一片柔軟的暮色中大送秋波。
可惜這俏眉眼盡做給瞎子看了。
瑟瑟爬上榻,抱著被子翻個身,雙手交叉著墊在頭底下。
「二哥有雄心膽魄,又有雷霆手段,比我更適合代表李唐的榮耀。」
武崇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不是突發奇想,這主意肯定已經與司馬銀硃乃至李仙蕙討論過多次,想得很清楚,才能這樣娓娓道來。
「女帝只有一人,未必傳位於皇女,皇女又未必傳位於皇外孫女,但女官有百人千人。譬如女史外放州府,能掌一方黎民生死。張峨眉入六部,鳳閣、鸞台定然趨之若鶩。又譬如琴娘入太學為師……制度一改,風氣便改,三五十年後大家認清,女官有好有壞,正如皇帝有好有壞,那再出女帝又有何不可?」
武崇訓過于震驚,直挺挺說不出話。
一時以為從前把她看得太高,其實她屈居李仙蕙與李重潤之下,並無登基野心,一時又恍然大悟,竟是把她看得低了,她心裡沒有個人君臣之別,反而著眼天下九州,要徹底改變國朝選官的邏輯……不,國朝次後,她要的是徹底改變女性在制度中的位置。
「我想做第一個上朝的女官,換女史或是張峨眉來,二哥難免猶疑,換做是我,他會同意的。。」
瑟瑟目光清冽,像道飛流注入深潭。
「我沒有那些風花雪月的念頭,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二姐能嫁別人,但嫁大表哥最開心,我就不同了,你總拿我當小女人教導,怕我為情愛上人的當,我怎麼百般解釋,你都不信——可我不是那樣的人。」
武崇訓才焐熱的胸懷,冰冷地要碎了。
進進退退,藤蔓纏繞,到了這一步,竟還是換來一句沒有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