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中人人穿白,因會中宗旨,乃是斷盡六親,屠滅佛門寺舍,斬戮僧尼,焚燒經像,誓要毀天滅地,煥發新生。法王穿白,卻明擺著只求個俏字,素緞對襟窄袍修飾出挺拔腰條,袖子往肩上隨便一攏,便是風月無邊。
王居士是行家裡手,一眼看出他這身緞子來歷不凡,尋常貨色再沒有這樣輕軟服帖的,硬是在緞子上織出了單絲羅的拼疊效果。
「是,那座宅院貼著坊牆,有十畝地方,擠挨些住,兩三千人皆可。」
頓一頓,給法王戴高帽。
「早知世間有明燈若法王,某怎會誤入賊門?」
張易之聽而不聞,跟武三思錯頭商量了兩句。
武三思便又轉向王居士,「外頭涼,你叫他們都進來罷。」
王居士如釋重負,拄著拐,一瘸一拐走到廊下,聽背後樂聲再起,法王揚聲大笑,方擦了擦冷汗。廊下蹲著個力夫,頭上裹塊濕抹布,北市攤販忙不過來的打扮,見他出來,警醒地提眸等喚,直到他擺擺手才又蹲下了。
天上一彎細金鉤,大半隱在烏濃雲海,只露出個菱角尖兒。
當初明明已經富貴無雙,不知怎的,又異想天開,非要求個皇商的身份,經高人指點,尋常路子走不通,唯有貼著宮廷里的能人方可行,可是府監與顏夫人萬萬巴結不上,便想結交六局尚宮,或是韋七姨,興許也能成事。
所以置辦了這莊子,又買下清化坊宅院,重金裝飾打造,修竹涼亭,流觴機關,奇花異草繁茂……要不是日夜殫精竭慮操勞,又怎會地動之時呆怔當地,逃不出去?
終究是一場空罷了。
他憾然搖頭,自把院落獻給白衣長發會使用,便面目全非,拔盡了植被,剩下光禿禿的青石板,百來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也光頭,也穿白袈裟,默契地貼牆站著,一排壓著一排,密密站了五六排,前後呼吸相聞,卻一動不動,伴著風聲竹葉沙沙,像石雕死物。
方才在屋裡,法王沒叫他露出馬腳,但看到這群孩子的一瞬間,一股強烈的不安不知從何而來,攥住了王居士的心臟。
他咬咬牙,提聲叫道,「你來,跟我進去鏟香灰。」
力夫忙答應了,就跟在小和尚身後魚貫進去。
那白無常很警醒,目光掃過來便問,「這位是——」
王居士往常做生意,很有些裝模作樣的本事,忙擋在前頭。
「法王容稟,他跟小的一道在太原寺掛單,極虔誠的,力氣也大。」
壓聲補充,「在京沒有家累,叫幹什麼都成。」
張易之沒在意,武三思打量兩遍,撤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