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邊儘是生死道力肆虐之後的痕跡,唯獨程澹的軀體一塵不染,完好無損,仿佛只是依偎在他懷中睡去,而非死亡。
張玉涼的沉眠,徹底解開了加諸於生死道力上的束縛,使其無所顧忌地飄散在天地之間,以至於四時錯亂,生滅規則幾乎被完全摧毀,世間更是陷入漫長的永夜,連日月星辰也被覆蓋吞噬,毫無光明。
「我本以為張玉涼的情劫不會如你一般鬧得驚天動地,沒想到他的更恐怖。」闕天音頭疼地扶額,「你的情劫好歹只是針對己身,他倒好,直接滅世。我看這不是他的劫數,而是我們的劫數。」
風冽盤膝而坐,閉目守心,聽到這話微微笑了笑:「我們要相信他。」
「我也想相信他,但如今天地規則大亂,若再不扼制愈發猖獗的生死道力,恐怕人界就將迎來滅頂之災。」闕天音斜睨他片刻,忍不住驚奇地問:「你的心上人可還在人界,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提及玉清白,風冽睜開雙眼,嘆息道:「擔心。」
「既然擔心,你怎麼還能坐的住?」
「坐不住又如何?現在更重要的,是喚醒玉涼,只有他醒來,這場劫難才能終止。」風冽一甩拂塵,悠悠嘆道:「可是,他甦醒與否,也只能他自己決定,我們必須耐心等待。」
闕天音反問:「等待什麼?」
「等待他想起程澹。」
風冽與闕天音的交談並未能傳入張玉涼耳中,他靈台上有一抹神光不滅,而那抹神光里,此時正在演化這十年以來有關程澹的記憶,以夢境形式為他再現昔日溫情。
夢回紅葉鎮的一葉扁舟,張玉涼攬著剝蓮蓬的程澹,許久一言不發,恍惚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麼,但戀人在懷的滿足,卻令他無心多思。
他從來不是貪心之人,遇見程澹之前唯一的喜好便是參悟大道,求取真理,遇見程澹之後則只想與他泛舟江湖,週遊紅塵。
張玉涼是高高在上的神靈,可他比絕大多數弱小的人類都懂得知足常樂。
「在想什麼?」程澹將一顆蓮子塞進張玉涼嘴裡,在他低頭看來時笑著問道。
「我在想,離開紅葉鎮以後我們要去哪裡。」張玉涼邊說邊嚼碎蓮子,豈料舌尖瀰漫開的除了甜味之外,還有幾分蓮心的苦澀,讓他不禁蹙起眉頭。
程澹看著他的苦瓜臉,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你是故意的。」張玉涼捏捏他的臉蛋,有些氣惱,不過仍是沒捨得用力。
「蓮心苦澀,正好給你提提神。」程澹吃著剝好的蓮子,又將剔除的蓮心收進布袋,低垂的眉眼被月光渲染得無比溫柔。
月光?
張玉涼神思一恍,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觸程澹雙眸,想觸摸他眼底盈滿的月色,卻不慎碰上他長長的睫毛,指腹被輕輕一掃,便像觸電般飛快縮了回來。
程澹訝異地掀起眼帘,琥珀色眼瞳中光彩灼灼,不甚清晰地映出兩輪明月,浸潤著輕柔的笑意,好似深情脈脈。
「玉涼,你怎麼了?」他眨眨眼,疑惑地問。
張玉涼搖頭,先是收緊手臂抱住他,隨即放眼望向四周,豁然看見遠天開闊,月色如海的浩然之景。
潺湲溪水在夜色中蜿蜒成一抹細碎閃爍的流光,殘荷零落,蘆葦如雪,和著晚風奏響清歌,聞之使人心曠神怡。
環顧一圈,張玉涼的目光定格於天際那輪完滿無缺的明月上,心頭泛起綿密的痛楚,一段好似被遺忘了的記憶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