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時在海上施展輕功,這段路用不了片刻功夫,此時他卻覺得太遠了。
海島的夜風,毫不寒冷,卻仿佛要把人吹透似的。
他抬頭看了看月,正月十五已經過了,月卻還有些圓,海上空氣極為清透,月輪亦比中原看到的亮上三分。
天風裡回望當時明月,剎那間憶起九月十五子夜的紅牆黃瓦、劍影刀光,還有白衣負劍的西門吹雪,面孔蒼白,仿若自月中來。
眼前明亮的月微微有些重影,接著眼前突然一黑。
葉孤城向前一步伸手一把摳住道旁粗糙的樹皮,轉身倚住樹幹止住身體的下墜之勢,脊心有些濕冷,他唇間微微抽著冷氣,閉目等這陣疼痛和眩暈過去。
仿佛是在無色無聲的虛空里待了片刻,他四周才漸漸恢復了聲音和顏色。
有什麼毛乎乎熱烘烘的東西在他褲腳蹭來蹭去。
葉孤城低頭看了看,是大橙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
大貓在他腳下發出撒嬌般的咕嚕聲,用力伸了一個懶腰,用胖胖的側腹磨蹭他的小腿,又用尾巴勾住他的腿肚。
在船上吃了那麼好吃的龍躉魚腩,大橙子跟他親得不得了,看他有了動作,越發湊了上來,跟個粘人的小孩兒似的。
葉孤城慢慢俯身,輕輕撫摸它頭頂,一層薄薄的短絨又軟又暖,那溫熱的暖意緩緩暖著他浸滿冷汗的掌心。
他直起身,從骨節里拔出力氣,再次向沙地踏出一步、一步、一步。
他走得不快,但仍然很穩。
他的院落孤寂,寢室素簡,四壁無物,只有白的月光透過窗欞,將一個個白色的光斑描畫在白的床帳和被褥上,這些雪白的器物猶如貞女,安靜妥帖地迎接主人歸來。
看見床,就往下倒,仿佛是背負了數日的山石在一瞬間傾覆下來,葉孤城只覺自己像被一座山壓住,渾身上下再拔不出一絲力氣。
沒有人說話,只有潮水聲依稀可聞;沒有人點燈,只有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身上。
雖然已經過去一盞茶時間,疼痛依然像一隻惡獸死死咬住他死活不肯鬆口,它尖銳的牙齒咬穿了血肉,咬進了骨髓,仿佛要把兩扇肋骨都咬碎,要將心肺咀嚼研磨似的,既無法逃避,也無可緩解。所剩無幾的內力已在連日的煎熬里耗盡,此刻沒有纖毫內息可用來壓制傷勢,所有的痛苦都像鋒利的刀刃一樣,直直斬落,穿插在血肉、筋骨和臟腑之上。喉嚨里的血腥氣一波連著一波滾動著往上冒,他只能一次一次滑動喉結,費力咽下湧入嘴裡的咸澀血液。
他並非要獨自舔舐什麼傷口,一生孤身面世,他沒什麼痛苦受不了,但他必須再挨過一晚。
他只能再次飲鴆止渴。
他伸手摸出裝烏香的小盒子。這是當初西門吹雪給他找的,當做鎮痛提神的藥使用,因為他知道烏香成癮且傷身,雖然隨身帶走,但本不打算再用,不料近日來只能靠它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