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善水說:「結髮之情,人世至真至貴也。」
看著他的目光又遺憾又感嘆。
遺憾什麼?感嘆什麼?
他知道,他的一生已經被安排好。
欽天監所測禍福吉凶,不過為掩蓋真相,讓母后求一個心安。他並不會在寺里逗留太久。等到回宮以後,便會掌太子印。
拜太傅,居明堂。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然後及冠,娶太子妃。
他是皇后唯一活下來的嫡子。
名正言順,不必像歷屆的儲君一般戰戰兢兢。他的父親是聖明的君王,慈愛的仁父。只要循規蹈矩,將來大昭總會交到他的手上。
漸漸地長大。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去。
從恩師,摯友,陸娘娘…到太傅,兄長,終有一天,父親也會離他而去。
沒有一個留得住的。
他也不會去挽留。
因為他們有他們的結局。
父皇告訴他,坐在這個位置,註定高處不勝寒。
當全部的情感傾倒於一人,不僅對掌權者來說,相當於有了軟肋,對那個接受這份情感的人來說,亦是致命的。
每當這個時候,父皇總是格外.陰沉。
他想知道,那個人不是母后。
而是陸娘娘麼?
以前,陸娘娘總是撫摸著他的頭髮,催他快些長大,快些成人,替她的夫君,他的父皇分憂。
她總說:「倦兒,原諒我的自私…」
他隨她的視線看去。
陽炎的光影中,藤蔓發了新綠。微風攜動它搖曳,忽而碧綠,忽而金黃。
室內放了冰,窗欞是圓的形狀,飄著薄薄的紗。
他看著窗外。
屋外是迥然不同的炎熱。
院子裡,他的二哥赤著腳在奔跑,滿頭的汗水,額頭綁著鮮紅色的緞帶。
男童的大笑聲灑滿了庭院,他追逐著一隻機巧木鳥,踩塌了娘娘的花叢。
一眾婢女宦官怪忙躲閃,驚嚇連連。
而他安靜地看著。
明珠冠的孩子端坐在硬木的杌子上,臀下是天鵝絨的軟墊。不大合身的袍子冰涼涼地垂落,膝蓋上壓著一卷策論。
二哥那樣的笑容,他從來不會露出。
儘管輕描淡寫地抹去。
卻不容忽視,心底隱晦生出那一絲,忌恨。
長大了,覺得這樣的想法真是荒唐。
他既然是儲君,享受了儲君的待遇。
那麼這一切就該是這樣。
八歲離開生養自己的父母。
十歲獨自生活。
東宮的十年。晨昏定省也好,挑燈夜讀也罷,先生的戒尺高懸在明堂之上,也懸在他的頭頂。
毓明太子,必須完美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