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快雪被他嫌弃体胖,只能怏怏挤下了马车。
赵阁老的马车走远了,江快雪琢磨一下,方才他只是单纯的关心圣人龙体,听赵阁老的意思,倒是以为他担心陛下升天之后的事,才说一切他自有安排。
江快雪休息了片刻,便去官署继续练字,他掐准了时间,过了半个小时便起身走动走动,修身养性的老年人的一天就这样过去。散了衙,江快雪出了宫,让阿福带着到了药房。
他报了几味药材,又让人先取出来给他看看,若是些碎的陈的,都拣出来不要,药房的掌柜见他是个懂行的,便不敢糊弄,尽拣了些好药材,称好包上。
江快雪带着阿福,找到赵阁老府上,听闻赵阁老正在用饭,便只请下人将药带进去便走了。
回到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他肚子虽饿极了,却不急着吃饭,反而先把管家叫来,询问他早上那杂粮馍馍的事。
他要吃的是杂粮馍馍,里头还包着豆沙馅是怎么回事?身为一家之主,他不能允许底下人自作主张,就算这自作主张是为了他好。
当然,江叔既然是跟着他多年的老管家,他自然不能跟训阿福似的训江叔,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不喜甜食,杂粮馍馍只管拿杂粮和面蒸了就好,往后不必再额外添些馅子。
他特意把江叔叫来说这事,虽然口吻不重,但江叔也都明白了,诺诺应下。江快雪这才叫人摆晚膳。
晚膳倒是依照他的吩咐来的,江快雪吃了个六分饱,放下筷子,进书房继续看书练字。
话分两头,赵阁老用了晚饭,听下人来禀报,他那学生江快雪还当真送了药来。赵阁老对这个学生其实并不甚看重,谁会喜欢一个出入戏院茶楼还爱调戏男人的学生呢。不过这学生家里有钱,出手又阔绰,他难免要照料一二。
没想到这学生还通晓歧黄之术,一散了衙便巴巴地送了药来,这份心倒是好的,人心都是肉做的,他这般嘘寒问暖的,赵阁老对他的印象便好了几分。
只是也不知江快雪的医术到底如何,他不敢随便用药,将那药包放在一边便忘了。
他吃了医馆大夫开的药,病也不见好,只是一直咳嗽着。过了两日,陛下在御花园召见他们一班内阁重臣,因时不时咳嗽,赵阁老只得坐远了些,以免冲撞了圣人。
陛下今日气色看着还不错,坐在太阳底下,膝边牵着个孩子,正是年方八岁的太子殿下。陛下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也不知陛下一旦殁了,这小小的孩童能不能担起这巍巍朝纲,累累社稷?
唉,若是再多给些时日就好了。再多些时日,他便能布置妥当,届时幼帝登基,这朝中话事的,即使不姓赵,也绝不会姓徐。
徐阁老也是同样想法。
几位内阁学士看着病弱的皇帝,无不是忧心朝纲将乱,外敌恐怕将趁虚而入,未来究竟如何,实在不容乐观。
内阁学士们心中这样想,面上却都不显山不露水,只拣些好话说与皇帝听了。皇帝看几位重臣们考校太子功课,笑呵呵的,看太子从容应答,十分满意,待要赏赐,一张嘴,却是呕出血来。
御花园内登时慌作一团,司礼监一叠声地叫太医,众内阁学士们也是慌了神,小太子站在一旁,唬得两眼含泪,又不敢哭,只偷偷抹眼泪,十分无助。
唯有赵阁老站在一边,被雷劈了似的呆住了。
这他究竟该说自己的学生乌鸦嘴,还是说他料事如神呢?!
赵阁老回了家,还是惊魂未定的,既是被陛下吐血吓着了,也是被江快雪的料事如神惊着了。他呆坐了老半天,直到管家来问要不要传膳,才忽然回过神来。
前几日我那学生送来的药呢?
管家听老爷忽然问起这个,连忙在府内查问,找来了药包。赵阁老抓在手里看看闻闻,咳嗽两声,让管家将药拿去熬了,饭前送来喝下。
赵阁老心神不宁的,睡前还在思索皇帝的健康状况,他本以为今夜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没想到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第二天鸡鸣时起了床,穿戴了朝服,坐上马车时,他忽然想起来,今天似乎没怎么咳嗽?
早朝上,他一眼就看见江快雪那个胖子,江快雪也看见了他,遥遥对他行礼。赵阁老心中千头万绪,也没精神跟徐阁老吵架了,再加上皇帝昨天才吐了血,今天就上朝来,众臣都怕他支撑不住,也不敢喧哗吵闹。
往日互相掐得如斗鸡眼似的几位朝臣,今日倒是乖得如鹌鹑一般。
皇帝也没甚精神,只想着能多上一天早朝,便能为太子多摆平一些障碍,这才勉强支撑身体处理朝政。
朝会没人吵架,不免索然无味。下了朝,各臣子自去取用朝食,江快雪吃了杂粮馍馍,看见赵阁老跟他使眼色,便又跟了出来。
江快雪挤上马车,一个人便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间。他怕挤着座师,强自吸着肚子,只是赵阁老心事重重的,也无暇注意有没有被他挤到,压低声音说:昨日当真呕血了。
江快雪哦了一声,不甚意外,他今天已从皇帝的脸色上看出来了。
赵阁老思虑片刻,又问道:依你看,还能支撑多久?
眼下的情况,怕是不超过三个月。不过若能由我诊治,或许还可以拖个一两年。
赵阁老闻言,精神一振,颔首道:好,好,看来是天助我也。
他拍拍江快雪的肩膀:做好准备,下午为师带你入宫面圣。
江快雪应了一声,赵阁老欣慰地看着他,关怀道:寒之,你近来看着倒是清减了些许。
江快雪心中一喜,脸上实在是脂肪太多,看不出表情。他府中没一个人看出来他瘦了,看来还是赵阁老眼尖啊。
江快雪辞别座师,先去了六科廊,上午照例是修身养性,中午用过饭,小憩了片刻,便有太监来传他入宫。
江快雪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内廷,一路走到皇帝的寝宫。皇帝坐在床上,面色比早上还差了许多,煞白如纸,床榻边站着两个太医,赵阁老侍立在侧,另外还有一八九岁的孩童,坐在床榻前依依拉着皇帝的手,想来便是太子。
江快雪粗略扫了一眼,便跪下行礼。
皇帝命他起身,问道:赵阁老说你精通歧黄之术,可是真的?
江快雪回禀道:精通不敢当,不过略知些许。
皇帝便命身旁太医考校一二,江快雪都一一对答,无一错漏,皇帝微微颔首。赵阁老躬身道:陛下,不如就由微臣这学生为您诊治一二?
皇帝还想再问问江快雪的医术是从何习来,无奈精力不济,说两句话便头昏眼花。他也知道自己已到了回天乏术的时候,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便轻轻颔首。
江快雪上前两步,跪在皇帝的榻前为他诊脉。片刻后,他后退站起,向皇帝回禀:陛下的病情,臣已心中有数。劳烦两位太医取一副银针来,下官这便为陛下施针。
皇帝的医案向来是由太医院几位太医共同会诊,才能制定疗法,从未有过江快雪这般诊了脉便要动手下针的。两位太医不免觉得草率,有些犹豫,皇帝却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二人照江快雪的话做便是。
太医们出了寝宫,江快雪又细细问了皇帝日常起居饮食,赵阁老问道:陛下日常起居饮食,可是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江快雪:他只是找点话题来聊聊,不然一个人干站在这里跟皇帝大眼对小眼的多尴尬啊。座师是不是想太多了?
并无不妥之处。再说,皇帝都已经是病入膏肓,要改善起居饮食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赵阁老瞪了他一眼,似是嫌弃他闷不吭声不会说话,幸好这时两位太医取了针回来。江快雪道一声得罪,让皇帝依旧坐着,只嘱咐太子与两位太医都站远一些。
其中一位太医不服气,笑道:下官想看看江大人是如何下针的,江大人应该不会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