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燁頷首,帶著翊衛司的禁衛後退數步。
程昶走到昭元帝身邊,淡淡道:「你不是說,你並不是什麼都沒有,你還有程旭嗎?」
「陛下耳清目明,程旭近來寫給忠勇侯府的私函,陛下想必看過一二,不知陛下注意到沒有,程旭在私函上的署名,從來只用望安二字。」
「不止如此,禮部那邊,有人有意無意試探程旭對年號的口風,聽說太子殿下也意屬用望安來做登極之後的年號。」
「陛下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望安這兩個字,是老忠勇侯為程旭贈的字。」
「在你決定不予追查陵王通敵的過錯後,程旭的這條命,就不再是你給的了,而是雲舒廣與塞北的萬千將士給的。」
「所以在他的心中,他不是程旭,他自始至終,都是田望安。」
昭元帝聽了這話,終於跌坐在地,眼眶湧上渾濁的,可悲的淚水。
程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續道:「陛下或許眼下會覺得自己這一生偏寵錯付,早知如此,應當好好待陵王才是。」
「陵王臨死前,的確讓我給陛下帶句話。」
昭元帝隔著渾濁的淚眼望向程昶:「什……什麼?」
「他說他這一生,什麼都不悔。」
「唯一後悔的,就是做了你的兒子。」
昭元帝愣了許久,忽然發出一聲沙啞的,蒼老的悲鳴。
那聲音仿佛是在喉管里反覆嗟磨滾落出來的,蒼涼而破碎,帶著一絲常人難以體會的絕望。
可這聲音落到程昶心裡,卻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看著昭元帝,最後問:「你知道你為什麼會淪落到今日這個地步嗎?」
「因為你的心中,沒有敬畏了。」
程昶說完這話,不再逗留,拂袖轉身,朝大殿之外走去。
移清宮外除了翊衛司,已再無殿前司的禁衛了。
想必今日昭元帝被請回宮後,這個江山的權柄,就要徹底易主了。
天地乾坤輪轉,人間斗轉星移,在這個兵不血刃的黃昏。
然而明明是意義非凡的一刻,四周卻清靜得毫無聲息。
黃昏中有風,輕輕拂在程昶的頰側。
程昶在這柔和的,流轉的風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心中輾轉難定。
他恨昭元帝恨得入骨,但他其實,也能理解那個老皇帝身在高位的難處的。
那些恨欲、愛欲、貪慾,再得以饜足的一刻,滋味是那樣愉悅,他也曾品嘗過。
況乎一顆心已入魔,世事都在一念之間,要走出來,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