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轎子已落在吏部衙門前,沈二爺又坐了會,這才命沈桓打起帘子,撩袍端帶下了轎。
卻也不急著走,只面朝來路耐心的等,片刻之間,濃重的黑幕里,一頂轎子終於顯了影,直朝這邊而來。
第貳陸肆章 當年案
吏部正堂中央擺大銅火盆,獸炭才燃起火星,滿室寒涼未褪,沈容端了兩盞滾滾的六安茶來。
沈澤棠接過慢慢吃著,陳瑞麟解下米白翻毛斗篷,侍童忙接過搭於手肘,悄悄退出門外。
他略站了站,才肅衣整袖,心事滿懷走至沈澤棠面前,撩袍跪將下去。
“你是以什麼面目來見我?”沈澤棠神情平靜,隨手把茶擱香几上,語氣很柔和。
陳瑞麟磕一首,恭敬回話:“學生陳慶祺來拜見老師。”
沈澤棠淡淡看他,冷沉了嗓音:“我的學生有魄力有餘卻城府不足的、有謙恭遜讓卻膽小自卑的,有淡泊灑脫卻不思進取的,更有博學多能卻驕傲自負的,唯獨沒有苟且偷安自甘墮落的。天色已不早,我並無甚興趣聽你唱曲兒,早些回去罷。”
陳瑞麟再磕一首,顫抖著聲道:“學生在國子監承蒙老師教誨四年,俗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父子哪有隔宿之氣。學生因陡然家變,渾渾噩噩過的今夕不知何夕,今才知老師恨鐵不成鋼之心,特來求您饒恕。”
沈澤棠默了稍頃,方嘆息一聲:“你起來說話!”
陳瑞麟不起,依舊跪著稟答:“學生今日來有一事相求,求老師允諾。”
等了半晌不聞其語,他垂眸苦笑,艱澀地說:“老師還記得曾到享來苑,問我妹妹之事麼。我的話有真有假,真的是我確以為他墜井溺死,假的是那不是妹妹,是我的五弟,因年幼身子骨贏弱多病,母親一直當他女孩兒養,以至外人皆不知他身份。如今他卻找了來……”
他又磕一首,強抑悲泣之緒,語帶幾許哽咽:“今晚我在憶香樓門前與他相遇,他被養得很好,高至我肩處,穿錦緞衣裳,臉頰紅潤,連額上被燙的疤痕都淺淡了……雖隔去數年,想分離時他尚幼小,如今仍能將我認得,喚我夢覺,而我竟神思昏昏辯不出他,實在慚悔至極。”
“五弟已知我流落於優童身份,是如娼婦般下賤,縱他憐而諒我,我有何面目見他……”說至此已是口不能言,只暗自跪著垂淚。
沈澤棠低問:“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事已至此,你也毋庸耿耿於懷。且說來你那五弟現在何處,你又求吾何事?”
陳瑞麟用袖抹淚,深吸氣後,才繼續道:“我讓侍童在後跟隨,原是進了憶香樓對面盛昌館,聽聞名喚梅遜,是店裡掌柜馮舜鈺的長隨。”
“老師翻閱過我家舊案應知所何,實不相瞞,這委實是樁冤案,我父親任詹事府詹事,掌統府、坊、局之政事,平日裡主以替太子上奏請、下啟箋及講讀陳說,協以禮儀、規諫、彈劾和規正之職。並選才俊入充太子伴讀,我亦當選,與太子素來關係親厚。父親與我對太子殫精竭慮,忠心耿耿,怎會蓄謀將其毒害?!”
“猶還記得當日,詹事府廣邀名儒及少年才學者,進文華殿與太子同宴,實為賦詩、商榷今古、評論學論來設。誰成想父親敬太子的那盞酒,又被太子賜給名儒林春,他飲下當場七竅流血而死。事出委實突然,父親旋即落獄,獄中血書喊冤未果,刑部及大理寺三日後匆忙結案,陳府一時滿門覆滅,至今仍恍恍不得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