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爺失笑,看天際彤雲密布,朔風緊起,搖頭說:“已值酉時,大雪將至,明日再請蔣太醫來把脈,並不急這一時半刻。你讓老夫人放寬心,勿要多慮!”
語畢即朝淨房而去,喜春忽想起甚麼,拍拍額頭道:“瞧我急忙忙誤事,老夫人給的山參竟忘記拿了,得麻煩采蓉隨我跑一趟可好?”
采蓉不吱聲,兩眼只朝翠梅看著,翠梅笑了笑:“你快去快回,二老爺換好衣裳就要用晚飯的,小丫頭又上不得台面,只我一人恐伺候不周到。”
采蓉答應著,即被喜春拉著手往院門外走,一口氣走出十數步才漸慢下來,采蓉甩開她的手,自顧縮進袖籠里,喘著氣道:“我曉得你定有話要同我講,拿山參不過是幌子。”
話音還未落,便見喜春淌下兩行清淚來,連忙抽出帕子替她擦拭,一面勸:“天寒地凍的,眼睛裡流出的都是冰稜子,風再吹一遍,臉會皴破皮,又干痛又難看,你有甚麼苦楚說就是,我聽著哩!”
喜春也顧不得梅樹下石凳寒涼,一屁股坐了哭說道:“我們還有鶯歌,打小兒就伺候在老夫人屋裡,一道吃穿玩耍、哪怕受罰也是一道兒,雖然後面又進來許多新人,表面也很親熱,可心底總覺隔了層紗似的,還是我們三個情意最深,如今鶯歌不明不白去了,你遣在二夫人跟前伺候,我們也難得見趟面,彼此都生疏了。”
采蓉蹲在她身畔,撿根樹枝兒,在雪地上胡亂劃著名,回話道:“我心還是和從前一樣,不曾變過。”
喜春聽得漸止了淚,又用帕子擤過鼻涕,才道:“我只把心事坦白同你講,你也莫要同翠梅說,我曉得你現在很聽她的話,年盡開春我便虛歲十七,老夫人近日話里常將我敲打,要放我出府去,若是能講成門親事,她還會替我添置份嫁妝,不憑白委屈了我。”
采蓉阿彌陀佛一聲:“我早就說過,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能伺候她是前世修來的福份。”
喜春嘆口氣,愁緒才下眉梢,卻又上心頭:“你知我心思的,眼裡只有沈容。”
采蓉聽了道:“冤孽,冤孽!你何苦來哉!沈容我最清楚他,原也是富家子弟,家住椿樹胡同,有一年隔壁住的大官兒滿門抄斬,不曉怎地失起大火,將他家殃及燒成灰燼,連帶也要了雙親的命去。”
“他那時尚幼,整日裡在正陽門同幫要飯花子討食吃。有趟他竟敢偷二老爺腰間墨玉串子,被老爺領回府杖責的走不了路,後就留下在這當侍衛,性子跟茅坑裡的石頭般,又臭又硬,見誰都不理不睬,只聽老爺吩咐,看這樣兒也不是個知疼知熱的人,更曾放過話出來……”
“放甚麼話?”喜春見她欲言又止,蹙眉追問。
采蓉接著道:“他這輩子命犯孤煞星,要孤獨終老的,誰若嫁給他也不得善終。你何必如飛蛾投火一般,坑得你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到時後悔不及矣。
一篇話說的喜春心若死灰,尋思半晌,出口便是埋怨:“你怎不早提點我這些,眼睜睜由得我一顆芳心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