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夫人蹙眉冷言道:“你們紅韻班子派頭做足,在別處都唱得,我這裡倒唱不得了?”
戲班頭雙膝跪地,顫顫兢兢不敢吭聲。
沈老夫人忙笑著開解:“我生嫁武將世家,脫口便是這些熱鬧戲文,其實姑娘媳婦們未見得愛聽,她們多喜才子佳人郎情妾意,譬如《西廂》《牡丹亭》此類兒,我聽來也覺不錯。”
徐老夫人臉色雖緩,語氣依舊嗔怪:“甚麼《西廂》、《牡丹亭》、《白蛇傳》還有那《竇娥冤》翻來覆去的,她們唱不膩味,我早聽得起膩,皆是圖懶不勤的,就指著這幾齣戲糊弄人,我不是心疼銀錢,實恨他個個當我們傻子耍奸。”
戲班頭一徑求饒:“老夫人言重了,只因十五元宵才過,今紅韻班子的多數角兒,皆在勾欄院唱《天官賜福》開台,本是不接堂會戲的……”
田姜打斷他的話:“你這班頭,怎沒學到飛飛飛半點圓通滑溜的本事,愈講反愈惹人生氣。”轉而朝徐老夫人道:“老夫人既然聽夠了那些,不妨我唱出戲給您助興罷。”
徐老夫人轉怒為喜,笑著問:“你竟也會唱戲?打算唱哪出戲與我聽呢?”
“父親在世時嗜好聽戲,偶還要描塗粉面串唱一回,受他耳濡目染遂學了些。”田姜淡笑回話:“我唱得這齣戲名叫《朱痕記》,講得是朱春登代叔從軍,其妻趙錦堂與婆母相依為命,至賢至孝,雖間飽受欺凌,最後終是夫妻團圓。今見老夫人如見喜,那些個辛酸處就不必唱,只唱《夫妻相認》這折可好?”
徐老夫人本就以自己賢德為傲,此曲折進她心底,笑逐顏開地稱好。
田姜站起身來,讓班頭尋個唱老生的搭戲,待得奏樂聲起,她(他)二人飾夫妻盤索,一問一答倒也默契。
田姜唱得青衣,穿的也應景兒,依舊藕色襖裙搭紫棠灑花比甲,簡妝淡素,抬手捻步唱念迂迴,嗓音柔潤,唱腔婉轉清媚,便把個受盡苦難的小媳婦,扮得楚楚動人。
她暗觀徐老夫人聽得專神,便把詞兒改唱:“月兒彎彎照九州、婆媳零落在外頭,母親道老命不長久,鐵石人相聞也淚流,思我那夫啊可安好,不指你金堂玉馬崢嶸日,不指你龍虎相爭風雲會,只念你但得個身還家,重完聚,問甚麼官不官、祿不祿,盼你我夫妻早團圓,莫這般斷腸多牽掛……”唱至此已是珠淚滿腮、泣不能言。
徐老夫人怔了怔,再看沈老夫人也正暗自垂淚,連忙命眾人退下,招呼田姜坐身前來,親自揩帕替她拭淚,一面溫言問:“怎唱著你娘倆忒般傷心起來?”
田姜哽咽難抑:“一時觸景生情、戳至痛處……讓老夫人擔憂了。”
徐老夫人看她眼睛通紅,粉頰濡濕,肚兒鼓著,那般如暴風嬌花之態,便把心腸軟了又軟。
她握著田姜的手,頗真心說:“你是個能幹周全的孩子,很討人喜歡,更況那日還在天寧寺解我燃眉之急,至今不曾還情,你若有甚麼委屈或為難處,儘管同我道來就是。”
田姜便抬首看她,淚汪汪地:“是我那夫君……被錦衣衛下了昭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