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煙橋驀地抬頭,同她對視。
她那雙丹鳳眼裡,不再是迷茫,清晰地映著窗外透進來的光亮。
倪芝抿了嘴,「你當然不是為我,換個人,你還是會如此。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余婉湄沒有死,我不是為你脫罪,你自己想想,你還會用這樣的態度來操心別人的事嗎?」
誰都可能會,陳煙橋不會。
他年輕時候,何嘗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那時候和謝別巷想嘗試歐洲教堂式的壁畫,尤其是米開朗琪羅的濕畫法,所謂「濕畫法」就是在半干半濕的灰泥上作畫,為的是讓潮濕的灰泥迅速吸收顏料的色彩。
哪有那個條件作畫,兩個人又自命不凡,自覺有藝術追求。
為了畫一次壁畫,兩人提前準備好顏料和刷子,趁夜黑風高翻進去附近爛尾了三五年的建築工地。
結果被幾條狼狗追得丟盔棄甲。
顏料這些扔了不說,一路是鋼筋和建築廢料,在月光下幾乎看不清楚,若是被哪個鋼筋插進身體,命喪於此都有可能。
謝別巷跑著摔了一跤,被刮的臉上脖子上全是血道子,陳煙橋壓根兒不知道什麼叫怕,毫不猶豫轉身拉他起來。
幸好牆頭攔住了惡犬。
類似的事情多了去了。
在山路上飈摩托車,就為了追求腎上腺素的快感。跟人打賭在墳地里呆一晚上,又或者是跟人打籃球爭強鬥狠,一膝蓋跪地上骨裂了。
多數時候他去做這些危險事兒,都不會告訴余婉湄。
發個簡單的「不用等我睡覺」的信息就當交代晚上行蹤了,余婉湄次次要輾轉難眠,等第二天跟他發脾氣,他又哄她。
周而復始。
就像那天在江邊,倪芝說的那句話,「看日出是什麼藉口,你年輕時候沒看過嗎?」打動了他。
對年輕人而言,這世界上每一盞路燈下都是明亮的,每一個街角都是寬敞的,每一個路人都是良善的。
正是他年輕過,他才不想看見別人走他年輕時走的路。
陳煙橋不知何時,掏了拿包長白山出來。
倪芝認出來,應該是她昨晚買的那包,幾乎沒癟下去。
他面露疲倦,用夾著煙的手掩了面。
「坐吧。」
也不管倪芝有沒有坐下來,嘆息一聲,「生命本就無常。」
「你沒錯,」陳煙橋低聲道,「錯的是我。」
害死余婉湄的人,不正是他麼。
他指尖夾的菸灰燃的時間久了,掉落下來,在他黑色的運動褲上。
不知他有沒有感受到腿上的溫度,仍然保持著原本的姿勢,跟石雕似的一動不動。
倪芝伸手到茶几上拿了菸灰缸,放在他腿上。
「給。」
陳煙橋把手拿下來,低頭看了眼。
「謝了。」
她低了頭,「你沒錯,我是該注意安全。」
他眼底漆黑,額前的摻著灰白頭髮的劉海垂落,擋了半邊眼睛,裡面仍有十年的枷鎖未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