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煙橋講得粗略,寥寥幾筆概括,倪芝不明白他的顧慮。
為什麼回不去, 煙.巷這幾年豈是發展不錯。謝別巷借著陳煙橋的事兒哭慘,倒是把逼格和情懷做足了,吸引了不少天賦型選手。後面商業化時候,已經積攢了名氣,步子邁得穩。現在都接私人博物館的雕塑3D數位化投影,給大型遊戲做人物立繪這些活兒。
謝別巷安慰他,老陳,你當個管理層不行嗎?再不濟,現在煙.巷藝考培訓做的也不錯,你做這個總行吧。
陳煙橋要是回去了,恐怕真的只能做這些外圍的工作。
倪芝明白,像他這樣驕傲的人,怎麼受得了憐憫。
哪怕不是憐憫,是念及當年一起創業的熱血。
倪芝想了想,「你底子這麼好,現學也來得及吧。」
「我已經浪費了十年了,」陳煙橋苦笑,「不能說浪費,那更證明我這些年就是個笑話。」
他說完,搖頭,「你不懂罷。」
「我懂。」
倪芝聽懂了,倘若人都是這般,知道有什麼不好便去改進,那便儘是完人了。亡羊補牢適合剛損失的人,對於陳煙橋這樣的,十年裡柵欄都長滿青苔腐爛了的人來說,談何補牢。
其他事情何嘗不是如此,時間一天天過,一年年過,原本只是早已經坑窪的雨花石,最後被洞穿得徹底。
他最初到哈爾濱時候,只是不想待在四川,替余婉湄收了遺物。看見火鍋店就開了,打算等什麼時候沒錢了就回去。
後來余婉湄的墓和往生牌要錢,年輕時候自己輕而易舉就打下的事業,哪有那麼珍惜,何況他在綿陽還丟了個沒裝修完的分店爛攤子給謝別巷,賣了股份了無牽掛。
沒想到這麼一待便是十年。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只有他,活成了廢人。
「那天,我爺爺偷偷給我打電話。」陳煙橋聲音沙啞,又帶著些倦意,「他說我再不回來,他眼睛就看不見我了。」
倪芝算了算,他爺爺還在世,應該是八十好幾的高壽了。
陳煙橋把手裡的煙屁股掐了,又點燃一根。
「我差一點兒就回去了。」
「後來呢?」
「他做了白內障手術,又能視物了。」
陳煙橋低著頭,自顧自地繼續說,「我奶奶很早就走了,我爺爺家卻長壽,他還有個姐姐都九十幾了。不知哪兒來的信心,覺得他們還早著,覺得父母還年輕。」
倪芝想起來她去他家畫紋身圖樣時候,他說的語氣潸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陳煙橋汶川地震中先毀了心,又在餘震中毀了手腕和腿腳。
在身邊是種盡孝,然而不在身邊亦是種解脫,人間任何一對父母都不願看他這般頹廢模樣。可想而知,他說這樣的話,是何等的無奈。
陳煙橋的抿唇幾番,話滾了幾轉愁腸,終究覺得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