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掙扎著哀告:「小楊掌班,之前我在西廠的時候就處處順從,如今又怎麼會出賣督公?我要是有膽量違抗,剛才東廠那個提督大人來的時候,我就不會幫著督公了……」
「督公最不願意留下後患,他常說的就是人心難測,今日同桌歡飲,明天互相彈劾,一忽兒稱兄道弟,一忽兒又烏眼怒斗。你發再多的誓言也抵不過他心頭猜忌,還不如徹底效忠,才能讓他有一時安心。」
他抬臂,作勢就要扣向相思的咽喉。
相思嚇壞了,死死拽住楊明順的手腕,眼裡盈滿淚花:「我也曾是良家子,竊聽暗報這樣的事,做不了……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也不會原諒我,何況我還有姐姐……」
「姐姐?你能記起她就好。」楊明順長長嘆息,「你也不想想,這樣寧死不從,會給她帶來什麼後果?」
一句話將相思的心壓到了深沉海底,她渾身發冷,說不出話來。楊明順眼珠一轉,趁熱打鐵:「你們姐妹才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總得有個依憑,否則以後要是再遇到像高煥那樣強橫不講理的,難道就處處忍氣吞聲任人欺凌?你看那東廠裴炎手下也是細作無數,就連輕煙樓的若柳都曾經效力於他。咱們廠衛的暗探遍布大街小巷,酒樓的茶肆的賭坊的,出個門說不定都能遇到好幾人,只是你原先不知道罷了。我也是不忍心看著你小小年紀斷送了性命,才提點一下,要是你依舊死腦筋,那我也不得不使出手段。」他一邊說著,一邊又目露兇狠,緊盯著相思,「在這世上,沒人會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個死法,包括你那個馥君姐姐。」
相思艱難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前所未有的恐懼占據了全身。她不願做陰暗的細作,可是也不想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送死,更何況還可能因此牽扯到姐姐。
教坊司的生活是浸在苦水裡的,每天虛假歡笑的背後是無人理會的傷楚,可是午夜夢回時依稀還能回憶起往事,春風送暖,母親與姐姐對坐窗下,一針一線繡著團扇上的花……母親懸樑自盡後,她曾哭過許多次,哭家庭的分崩離析,哭自己和姐姐從此再無依靠,也哭母親為什麼就這樣拋下她們,獨自去了再也回不來的地方……
後來她漸漸長大,漸漸明白了母親所受的屈辱,也經歷過被人掌摑、調戲、辱罵的難堪境地,可是無論如何,她還是忍耐了下來。
只有活下去,才可能在嘗遍酸辛之後,盼得一絲絲甘甜。
一死了之,去的是漫無邊際的黑暗黃泉,棄的是或有希望的人間百味。
她,不,想,死。
微熱的眼淚滑落臉龐。
*
挽春塢那扇如意菱花門緩緩打開了,楊明順朝著站在河岸曲欄邊的江懷越跑過去,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他才轉回身望來。
輕風颯颯,樹影搖碧,相思低著眼帘站在門裡,臉上淚痕猶在。
他只望了一眼,便移開視線,淡淡道:「做個識時務的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