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荒郊野外,還怕回不去?」他吩咐小廝打水進來,隨後一撩銀光瀲灩的曳撒,坐到清雅別致的隔間去了。
相思抿著唇不語,安靜下來之後,才覺得額上鑽痛。過不多時,小廝端來了銅盆溫水,隨後識趣地關門而去。相思想要站起,江懷越微一揚眉,用迫人的氣勢壓制住她。
「把血痕洗乾淨,這種模樣,也不怕嚇人?」
她低頭望著微微蕩漾的溫水,隱約可見自己的狼狽,忽而覺得很是可悲可笑。自從西郊遊園回來,嚴媽媽因為她沒能被選入賀壽之列而動氣,加之本身看她不是個馴服的料子,便有意冷落,不讓客人點她的花名,每天只給她冷飯冷菜。今日忽有官員派人來傳召,嚴媽媽在她出門前硬話軟話說盡,要她好好表現,多結識達官貴人。卻沒想到,又落得如此下場……
這一次再回去,只怕是要被禁食甚至挨打了。
她在出神,江懷越卻有些不耐煩,在屏風那邊敲了敲:「還愣著做什麼?難道要我替你洗淨?」
他說話似乎總是夾槍帶棒的,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相思雖有些不悅,但想到之前他挺身而出的行為,也沒精神再跟他起衝突,只默不作聲地背轉了身子,取出絹帕忍痛洗臉。
溫熱的水在眉宇間流淌,素白的帕子很快沾染了緋色血痕,盆里也洇出淺紅。她擰乾了絹帕,整束好衣衫,才起身朝他回拜:「多謝督公剛才替我解圍。」
他正以瓷瓶舀水來燒,聽得話音抬頭望去,玲瓏翠竹簾側,是洗盡鉛華的素麗少女,清清柔柔,俏俏裊裊,卻又蘊含著不願被踐踏的骨氣。
江懷越低了眼睫,放好瓷瓶道:「先前也知道鎮寧侯夫人暴躁易怒,卻沒想到她會追到酒樓。說起來若不是我叫你到身邊,你也不會遭遇這無妄之災。」
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讓相思原本克制隱忍的心緒再度起伏,她啞著聲音回道:「身在教坊,本就不被當做常人,她是皇親國戚,連我們這些賤民的死活都不會放在眼裡,更何況不值錢的尊嚴……」
尊嚴?
尊嚴……
身而為人,本都是父母至親呵愛護養,然而一朝禍起,一夕家滅,苟延殘喘掙扎自保,還談什麼自尊顏面?無非只是竭盡全力生存下去,哪怕被糟踐被侮辱,被按在濕冷的雪地里揉踩,被罰在暴熱的烈日下長跪,滾燙的淚也只能憋著氣咽下,而後在漫漫黑夜凝結成冰。那些無法碰觸的過往,隨著時間流逝不再被經常想起,然而正如身體上的創傷,是永遠存留不可能剜去的烙印。
他目光沉沉地坐在几案旁,以清水盪洗如雪似玉的白瓷茶盞,隔間內一時悄寂無聲。相思慢慢走上前,輕提鳳尾彩裙,躬身道:「督公是否需要我來沏茶?」
江懷越起初沒言語,而後修長乾淨的手指點了點几案,才道:「要重新燒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