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床幔斜斜落下,划過江懷越的肩頭。
他站在床前,緊抿著唇,目光冷澈。過了片刻,才寒聲道:「發什麼瘋?要不是聽到有動靜,我會進這房間?」
相思不由打了個寒顫,神思徹底清醒。她局促不安地跪坐在床頭,聲音仍微微發抖:「督公,督公請恕罪!我剛才做了噩夢,夢裡有人扣住了我的臉……」
他冷笑:「好端端的怎會做噩夢?」
她聽出了不相信,沉下眼睫啞聲道:「是真的……我,我不知怎的,夢到了幼時被抄家的場景……」
江懷越靜了片刻,才問:「當初誰去抄的家?」
相思眸中有負痛之色,低垂著頭,語聲低微幾不可聞:「是……東廠的人,誰帶的頭我卻不知道。」
他眉梢一挑,其實先前也曾叫楊明順查過她的底細,知道是原兵部尚書雲岐的幼女。雲岐此人頗以清廉耿介出名,外放地方時注重民生疾苦,興修水利,在朝任職亦遵從本心,不與權貴合流。只是後來因體弱多病,又要奉養老母,向剛即位不久的承景帝懇請歸鄉。承景帝不舍這有才幹之人就此致仕,便將其調任到故都南京,仍舊做了兵部尚書。
按理說在南京六部任職,相比在京師可算是養老的優厚閒職。可誰想此後不到一年,雲岐捲入了臨湘王謀逆案,被從南京押回京師,不久之後就死在了東廠詔獄。而其妻與二女皆被遣入教坊充當樂妓,書香門第的雲家自此不復存在。
如今看相思這模樣,倒也不像是有意說謊。只是他剛剛進屋查看,就被她一把推開,心裡還是有些不悅。橫睨了她一眼,鄙夷道:「先前的功夫看來是白費了。」
相思不解其意,江懷越指指她前額:「你睡相那麼差嗎?將額頭上的藥都蹭掉了!」
相思一驚,抬手輕觸傷處,卻也摸不出具體情形。她跳下床在屋內找了一圈,卻尋不到銅鏡之類的東西,沮喪地坐回床邊:「大概是做噩夢掙扎的時候碰到了,這下糟了,督公能請那位郎中再來嗎?」
「他忙得很,哪裡有閒工夫再來管你。」
「那怎麼辦?」她憂心忡忡。江懷越不做聲,轉身出了房間,過了一會兒又回來,手裡拿著一物,遞到她面前。
天青底子朱紅花紋的細長瓷盒。相思先是一愣,繼而驚喜道:「這是裝畫粉的盒子!原來他沒帶走!」
「原本就是要在你回去前再塗抹一次的。」江懷越將盒子給了她,示意其看窗外天色,「時候不早,你遮飾一下,便可啟程回去。」
他平靜地說完,便又出了房間回到院中。相思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瓷盒,用指尖蘸了一層薄薄的畫粉,卻又犯了難。
遲疑了好一會兒,起身望了望庭院,慢吞吞地挪到了門口,向正坐在檐下的江懷越喚道:「督公……我又有事相求了。」
他本來就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聽她這樣一說,更是強忍著想要叱罵的情緒,回過頭,奚落道:「你還有什麼事,一次講個利落,別一而再再而三來消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