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沉沉昏暗,給了最簡單的承諾。
縱使不能給予更多,然而你既贈我春山含笑,我必回饋浩蕩江海。
無論這條路通往何處,即便始終是在黑夜無光間蔓延無盡,有我在,就有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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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馬車繞著東城迤邐緩行,直至街巷人聲漸稀時分,才慢慢回到了明時坊淡粉樓前。江懷越不能送她下去,也並無任何纏綿道別,相思卻也沒有在意這些,只是將那件披在她身上的墨緞錦袍還給了他。
「大人,我走了。」她屈膝坐在江懷越身前,輕聲道。
他點點頭,只抬手,碰了碰她挽起的烏髮。相思又一笑,抓起他的手,在自己臉上按了按,隨後便颯然下車而去。
門口的小廝連忙出來迎接,她裊裊進了樓門,還側轉半身回眸一望,道不盡溫情綿綿。
馬車窗戶間的帘子重又落下,他坐在昏暗中,無聲地笑了笑。
一聲鞭響,馬車調轉方向,再度離開了此地。
此後數天內,江懷越沒再過來,相思既知他事務繁多且不便常來,然而心間總有牽掛惦念,只是也不好去打攪他的生活。倒是宿小公爺果真又來了淡粉樓,與以往那歡悅飛揚的神情不同,這幾天之內他始終鬱鬱寡歡,喝了酒就長吁短嘆。
相思識趣地不去過問,可越是這樣,宿昕越是坐立不安,最終還是憋不住,在她面前大吐苦水。原來他信心滿滿地去覲見君王,將自己在南京時聽到的傳聞以及故意設計讓西廠番子將他抓捕進獄的事情訴說一番,力諫承景帝廢除東西兩廠,卻被君王輕飄飄的三言兩語遮擋了過去。
非但如此,承景帝還正色訓斥了他幾句,說什麼年少氣盛,任意妄為,要他安分守已,別再生事。
宿昕只覺鬱悶無比,到了淡粉樓內想到歷史上那些忠言進諫的諍臣下場,大有哀嘆自傷之意。相思寬慰了一番,緩言道:「小公爺,這朝堂上的事情誰又能以簡單的是非黑白來論斷呢?要不然您既留在京城,便趁著這機會多走走看看,興許江大人其實也不像您先前認定的那樣呢?」
「呵,我對他又沒興趣,幹什麼還要深入了解?」宿昕不以為然。
相思無奈,也只好不再勸解。好在宿昕此人的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幾杯酒過後,便又拉著相思談起之前見到的各國使臣的奇異妝扮來了。相思好奇問道:「太后壽宴似乎已經準備了很久吧?到底是什麼時候舉行啊?」
「下個月十五。」宿昕本來還起勁著,忽然想到操辦壽宴的人員中又有江懷越,不由大嘆一聲,捂著眼睛倒在了繡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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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頭紅楓濃艷如丹,太液池清凌凌水面倒映出碧空白雲,浩渺變幻,倏忽間又有飛鳥成群掠過,驚動漣漣陣陣。
江懷越帶著隨從來到此處時,並不見負責管理的人員,差人去找了一圈,才在林子裡尋到了內官監的幾名小太監。
「邢錕呢?怎麼不見人影?」他皺著眉問。
「邢公公昨夜喝多了……」小太監畏畏縮縮地說了一半就不敢再講。江懷越在心裡叱罵了一句,隨即帶著他們尋到邢錕住處。小太監顫巍巍推開門,床上的人正睡得香,冷不防被江懷越一把拎出被褥,又是一壺涼水從頭灌下,凍得他哇啦叫喚,睜開眼一看面前人,又嚇得跪倒在地,連連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