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終記得他第一次抽菸的場景。
狹小的地下公寓只有一扇小窗,光線透不進來,房間沉浸在濃厚的暮色里。薄薄的木質隔板牆壁隔音效果奇差,能夠清晰地聽見鄰居房間木床板嘎嘎地搖晃聲。空氣中飄著各種刺鼻的氣息,陰暗潮濕的霉味、淺淺的腐敗的臭氣,這些古怪、令人作嘔的味道從房角、從磚縫、從水管道里滲透出來,無孔不入地鑽進他身體的每一個毛孔。
他平躺在摺疊沙發鋪成的床鋪上,頭頂是一圈圈轉動的米黃色的百葉扇。沙發前的茶几上摞了一疊帳單,上面用英文密密麻麻的寫著他這個月需要繳納的款項——水費、電費、稅費、垃圾費,筆記本電腦屏幕閃著藍光,上是頻頻受阻的項目和數不清的Deadline。
這是他唯一佩服大鼻子外國人的才華——Deadline——死線。
他毫無知覺,手指無意識摸索著,然後摸到香菸。泛著陽光和大自然清香的粗糙的菸草被搗成碎末,然後用白紙捲成細長的一管。他叼住煙尾,捲菸點著,濃烈苦澀的煙吸入氣管,鑽進肺葉,他終於猛地睜開了那雙不滿血絲的眼睛。
麻木中浮起一絲清明,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那是他在自救。
「很久以前的事了。」俞明川淡聲回答道。
發動機點著了火,機械聲蓋過了他的尾音。
「抽菸,抽菸雖然很舒服,但真的對身體很不好……」程蒙犯了職業病,跟俞明川詳細地科普:「我是學生物製藥的嘛,所以對菸草的副作用比較了解。菸草雖然在中國是合法的,但其實它在很多地方還不允許買賣,比如亞洲的不丹。它隨處能買到,但實際上它的成癮係數非常高,甚至超過了一些軟毒品。其實你可以考慮用電子菸,或者是尼古丁貼片,慢慢把煙戒了,這樣對身體更好。」
俞明川笑了一下,他打了一個方向盤,乾脆地說:「好,我戒菸。」
「啊?」程蒙對俞明川的了斷感到驚訝,她又說:「戒菸是很難的,尤其是你抽得很兇。」
「是。」俞明川點點頭,「曾想過戒菸,但有時候一忙,便習慣性的找煙。」
程蒙皺了皺眉,說:「你的工作很辛苦吧,職位那麼高,壓力也會非常大。」
「工作嘛,」俞明川毫無怨言,「天下哪有不辛苦的工作呢?」
他抬頭看向後視鏡里的程蒙,問:「你們實驗室不也很忙?你的『巴頓』呢?它今天有沒有好一些?」
俞明川真的聽進去了她的話,甚至記牢了那隻小鼠的名字。
程蒙忍不住嘆氣,「『巴頓』越來越差了,它今天完全不肯吃東西,肚子也脹氣得厲害,我覺得它可能要死了。」
『巴頓』一旦死亡,便正是宣告現階段實驗失敗,他們之前的心血全部付諸東流,只能一切重新開始,尋找新的方向。做實驗就是這樣,像是一個大型抽獎池,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中獎,而中獎機率往往低至萬分之一。
「抱歉。」俞明川惋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