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雖然身體癱瘓了,精力卻一直很充沛,白天不是在園子裡甩飛鏢,就是在起居室下棋玩牌,但今天維克多一路走去,卻沒看見她的蹤影。一個高個黑女奴領著兩個小女孩從內室走出來,托盤裡幾樣飯點一動沒動。
瓦比娜一張黑臉拉得老長,厚嘴唇高高撅起,顯然非常生氣,看見維克多後馬上抱怨起來:
「大夫!您瞧瞧這叫什麼事兒,主人吃住都同妮可夫人在一起的,從沒一天冷落過她。不就是聽說一個小毛孩子新近得了點趣,夫人這就受不了啦,趴在榻上一天沒吃飯呢!好不容易調養的白嫩水靈,說不吃就不吃……」
維克多汗了一下,心想小混蛋竟然氣得放棄食物,這打擊後果未免大的不可思議。他也不繼續聽瓦比娜的抱怨,拎著工具包走進內室。
厚厚的天鵝絨窗簾把室內遮得昏天暗地,一個小小人形蜷縮在巨大的軟榻深處,蒙頭蓋毯動也不動。
維克多脫掉鞋子爬上軟榻,伸手去掀毛毯,尼克卻在裡面死死抓著不放手,兩個人爭了片刻,尼克一掀毯子,把維克多摔了個趔趄:「滾!再不走我咬人……」見是船醫,才閉嘴再次躺下。維克多看見一張皺成團的小臉,和一頭鳥窩也似的頭髮。
「你這樣子可真難看呀,知道女人什麼時候最醜陋麼?就是嫉妒的時候。」
「老子才不嫉妒他!!」
尼克直著嗓子吼了一聲,表情卻完全不是一回事。她停了幾秒,憤恨地叫道:「你知道嗎?那個冒牌貨搶了我的位子,我的外號,我的薪水,還有我的單人間!現在,所有人都叫他海妖隊長!我卻只能躺在這兒,躺在這兒……船長把一切全都給他了……」說到這裡,尼克把臉埋進羽毛枕頭,維克多聽出這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哽咽。
「你幾個月前不就知道會這樣了嗎?總有一天會有人接替隊長職位的,就算那個叫安東尼的年輕刺客不出現,土狼早晚也會頂替你的。」維克多平靜地道。
「那不一樣,不一樣……隊長誰都可以當,但海妖本來就是稱呼我的,是我的東西,我一個人的!」尼克眼圈通紅,拳頭攥得死緊,維克多完全相信,如果不是癱臥在床,她肯定會找安東尼·托利亞拼個高低死活。
一定程度上,維克多非常理解尼克的感受。試想一個一無所有的孩子,用個人天賦和努力從最底層爬上去,獲得人們的敬畏和尊重。比起虛無縹緲的西班牙公主身份,『海妖』的名號才是世界對尼克整個人生的肯定,她寧肯海妖死在海底,也絕不肯拱手讓出這份來之不易的榮譽。
維克多嘆了口氣道:「我覺得,海妖不能算是你一個人的東西。這外號是和船隊綁定的,沒有紅獅子,沒有你那群衝鋒隊的弟兄,也不會有海妖。」
尼克一聲不吭。
「知道嗎?你剛上船時大家不知道怎麼稱呼,是船長從好多個外號裡面敲定了一個最響亮最合適的。你是很強很牛,但為什麼海妖的故事那麼快就傳遍地中海?因為每打一次仗,船長都秘密派人混進酒館市井,在各個港口為你宣傳,甚至把很多別人的功勞也算在你頭上。漸漸的海妖變成傳奇,而那些死掉的人,只能留在我的醫務室里等著裝袋餵魚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