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主僕關係讓展見星看糊塗了,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錢淑蘭自己拿帕子按了一下眼角,主動問她:“展哥哥,你是不是奇怪我嫁了人,為什麼住在郊外的庵堂里,又為什麼伺候我的婢女譜這麼大,我要跟她吵架才能把她攆走?”
展見星點頭,也不諱言了:“可是夫家待你不好?你嫁的是何人家?若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你只管說。”
錢淑蘭笑了:“展哥哥,我就知道你對我好,不過算啦,你幫不上我,這天底下,誰也幫不上我。算我命苦,我認了就是了。”
她這樣說,展見星怎可能不問,又追問一句,錢淑蘭並不是真的憋得住話,再一問也就說了,但她說出來的話,卻堪稱石破天驚,令展見星再也安坐不住。
“展哥哥,你聽過就算了,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給你自己招禍。”
“前年,皇上出征打漢王,汪貴妃在宮裡生下了皇上的長子,你知道嗎?”
展見星點頭:“我知道。”她心頭更奇怪,廟堂深宮之事,與錢淑蘭有什麼關係,她怎會開口就言說這個。
“那不是汪貴妃生的,是我生的——是我的孩子!”錢淑蘭端坐著,眼淚靜靜地流了一點下來,她矜持地拿帕子緩緩拭去,從敞開的門扉看進去,她就好像與少時相識敘起舊事,禁不住懷念之心,有感而已。
可是坐在她對面的展見星卻清清楚楚聽見她聲音里的悲鳴,那是如母獸失去幼獸一般的泣血哀聲,短短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流淌著發自內心的憤怒與傷痛。
“展哥哥,你問我嫁去什麼人家,我嫁去的人家至尊至貴,可是我又哪裡算是嫁呢?三媒六聘,一樣沒有,我是自己憑腳走進去的,我不願意,可是我爹聽了姑姑的蠱惑,他願意,我又有什麼辦法。”
“一開始只說叫我做宮女,我想做就做吧,姑姑說她認識宮裡的大太監,有辦法把我送到御前,我沒當回事,可誰知道——她真的認識,姑姑說我像汪貴妃年少的時候,我也沒當回事,哪裡知道,她也沒撒謊,皇上真的看上了我。展哥哥,我不怕和你說實話,我當時倒是願意了,我一個童生家的小女兒,能有這份運道,難道還硬往外推嗎。就一次,我就有了孕,我歡喜極了,覺得我真有點像姑姑說的那樣,該著要走這份大運——”
但是再底下的事,就和錢淑蘭想的完全不一樣了,她到了皇帝跟前,以宮女之身承幸,還懷了龍胎,這本該是個飛上枝頭的故事,但她沒飛上去,直直地摔了下來。
她於一個清早昏迷著被送出了宮,關在了這個庵堂里,其後養胎,生子,待她終於從生產的痛楚里熬過來時,孩子沒了,她發了瘋,身邊伺候的人怕她死了不好交差,終於告訴她,她的孩子好好的,是皇帝的長子,不出意外的話,早晚會被立為太子,唯一的問題是,這個孩子被寄在了汪貴妃的肚子裡,這一輩子,和她不會有一點關係。
這一處庵堂,實際上就原是汪貴妃的家廟,當時沒這麼好,錢淑蘭被送進來以後,一點點改成了現在的樣子。
……
展見星震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