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她沒有帶著婉婉回遼西,自己倒是留在京都做了我的小兒媳婦。
小四的閨女八歲那一年,無意間跟我們說起她舅舅家表哥的事,王太妃拉著她問了許多她外祖父外祖母的事情,曉得他們最小的兒子都生了第二個孩子,正要擺滿月宴,高興得做了一桌子小姑娘最愛吃的菜。
那日之後她就臥病在床,再也沒起來。
春天的時候,看著窗外青翠的柳色,對我和宋太妃說:咱們是三十五年前的今天進宮的呢。
三十五年啊,三十五年,人事成沙,連春光都老了啊。
王太妃的聲音輕得像一陣微風:“遇見你們我很高興。他如今子孫滿堂,我也很高興。”
停了許久,她又很輕很輕地說:“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她的眼角終於滑下了一滴淚。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們都還年輕的時候,她於未央宮向我傾吐心事,高高揚起頭來,連一滴淚都不肯落下。
王太妃一去,跟她最好的宋太妃也倒下了,到了秋天,她笑眯眯地對我說:“對不住啦,我死了就算了,還要留一個寫了一半的話本子給你們,你們不許生氣啊。”
溫太貴妃氣得捏了一下她的臉:“死了都能作妖,你個死丫頭。”
我說,你把話本子寫完再走,好不好啊。
她闔了闔眼,突然問:“你們知道,這宮裡這麼多姐妹,我最羨慕誰嗎?”
“我最羨慕王家姐姐,至死都有一個心上人可以牽掛。“
“這深宮裡多少人,這一生來不及愛上別人,也來不及被別人愛上,就這麼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我的話本子有沒有結局有什麼關係呢……這深宮裡多少人,自己連一個故事都沒有,就結束了。”
“我好羨慕她啊,我是真的羨慕她!”
她這一生寫了很多話本子,給每個女孩子都安排了轟轟烈烈的愛情,而她什麼都沒有,只有彌留之際一聲悲啼。
這宮裡故人一個接一個地走,長思怕我和溫太貴妃寂寞,不僅日日跟婉婉和孩子們來陪我吃飯,還經常讓他的兄弟姐妹們到宮裡小住。小孫子小孫女在我們跟前跑來跑去,吵架又和好,我們只是笑吟吟地瞧著,瞧著瞧著他們就長大了,不知從哪天起,他們開始喊我“老祖宗”。
溫太貴妃一直到死都沒放下她的針線。
她離世的前一天晚上,月色很好,她給我看她新繡的大作,是一幅雙面繡大圍屏,八個年輕女子神態各異,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