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姜修的確在壽春城裡。
壽春,西北要樞,東南屏蔽,早在數十年前,就廣開河渠,大興屯田,每每東南有事東吳來犯魏軍即可泛大船直抵江淮。王凌知道姜修漫遊至此,奉為上賓,請他一同登上城樓,舉目遠眺,手臂揚起指向南邊的芍陂:
「君可知此處就是令吳軍鎩羽而歸之地?」
當下時令,冬麥已播,偶有零星綠意破土,千里沃野阡陌分割,隱約可見農人牧羊徜徉于田間小道上,好不悠閒。雖為大魏邊地,卻真真正正是一派物豐民殷的治世圖景。
兩人追憶了番英雄爭霸舊事,王凌嘆道:「亂世以降,天下板蕩,有一夫之勇者,無不思圖謀王霸大業,如今三分天下,不比從前,怕再難能見到那番立功建業熱血豪傑了!」
姜修手底摩挲陣牆磚,霉苔微露,他笑了笑說道:「太尉今日功業既成,戍邊安民,也算不負大丈夫之志了。」
他從到壽春城,極受禮遇,王凌雖年近八十,精神矍鑠,但眉宇間總含一縷憂思,擺在臉上也不明說。此刻,喟嘆看著姜修:「君不知,我身受國恩,可如今主弱臣強,日夜難安啊!」
姜修臉上笑容不改,並不反駁,而是說道:「某早遠離廟堂,其間局勢,不敢妄談。」目光朝八公山方向一調,主峰上,蒼蒼松柏,遮天蔽石,遙遙泄了初秋的一鱗半爪。
再往西北方向沿路有大將廉頗墓,有淮南王劉安墓,疊翠流金,幽鳥相逐,因此轉了話頭,「不但凡人,便是帝王將相,也照舊是白日不可系,朱顏不可駐,天地逆旅間,芸芸眾生不過過客成歸人,太尉,某胸無大志只願今朝有酒今朝飲罷了。」
這麼一通說完,王凌何其精明,知道有些話是不必往下說了,臉上矜持清淡一笑:「君豁達,某自愧不如。」
旁邊舍人一直跟隨,等景也看夠了,無話可說,兩人下了城樓往太尉府里用了飯走兩局棋,姜修也就告辭安置去了。
「太尉,我聽姜修今天的意思……」舍人很是失望地看著王凌,王凌盥洗過後,捧了盞熱茶繼續觀摩輿圖,擺手說,「算了,他沒那個意思,由他去吧。之前大將軍請不動他,如今我待他一片赤誠,也難能打動他,既然如此,可見他是真無心插手政事,罷了罷了!」
兗州刺史令狐愚的死,打了王凌措手不及,但夜空朗朗,有熒惑逆行入南斗,這倒更讓老太尉堅定認為天象昭示著將有新主出現。等到洛陽傳來天子命桓睦在帝都立廟的消息,老頭徹底發飆:
「洛陽城裡都是死人嗎?他桓睦就算立廟,至多也就是立在他老家河內!立在洛陽,狼子野心還不夠清楚?朝中魏臣是都死絕了嗎?!」
府衙的聽事裡,久久迴蕩著他嘶啞的低吼,屬官見狀,個個義憤填膺。外頭飛來一人,將探馬自邊線得來的最新軍情呈報給王凌。
「吳人封鎖了塗水,」王凌把軍報快速一覽,啪得合上,來回這麼踱了幾步,眼皮一抖,「機會就在眼前了,我這就上表奏請天子授予我虎符,集結揚州各路軍馬,討伐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