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嘉柔忽愣了愣,烏黑的睫毛一垂將泛上來的情緒散去。看他神情,也知朝會過後暫且風平浪靜了。她蹲下一面為桓行簡穿鞋,一面輕聲道:
「上回,阿嬛來,說大將軍有意要把阿媛許給太后的從弟,是這樣嗎?」
桓行簡一笑,雙履上腳他站起身,走了那麼幾步:「很合腳。」說著俯身翻了翻嘉柔的篾籮,都是女孩家用的零碎東西,「阿媛隨了清商,女紅上沒什麼興致,也沒什麼天分,好在,讀書寫字還是可以的。」
聽他主動提姊姊,嘉柔順勢跟道:「阿媛是姊姊唯一骨血,她若在,肯定希望阿媛能選一個她自己鍾意的郎君。更何況,阿媛還小,理應該在家中多住幾年,大將軍不希望阿媛多陪陪你嗎?」
桓行簡神情淡淡,那雙洞察人心的眼一轉,對上嘉柔:「我又沒說現在讓她立刻嫁人,跟太后,只是定親。阿媛固然好,也曾讓我有幾多安慰,但女兒長大了終究是別人家的人,至於你說的鐘意與否,依我看,看各人的造化。」
「大將軍這是什麼意思?」嘉柔有點悽惶地看著他,難道,決定阿媛一生的不是他嗎?
隨手把嘉柔喝剩的半展殘茶飲了,杯盞上,有幽幽芬芳,桓行簡轉動著精巧的茶器,道:「意思就是婚姻大事,對於男女來說都是一場豪賭,當初我去公休家中為我三弟求娶阿嬛,兩人熟悉彼此嗎?志趣相投嗎?除了家世匹配,一切皆是未知。阿嬛姓諸葛,註定她不會嫁鄉村野夫;三弟姓桓,註定他不會娶小家碧玉。他們都各自承擔著家族和姓氏賦予的責任,如今,兩人琴瑟和諧是幸事。至疏也好,至親也好,事在人為。」
茶器一放,桓行簡臉上隱然是副桀驁不羈的神態:「倘若此樁親事不好,到時,阿媛大可改嫁。我桓行簡的女兒難道還愁嫁嗎?我不怕沒有想認我做丈人的。」
嘉柔被說的啞口無言,神情怏怏,下頜忽被桓行簡一抬,他含笑撫慰:「我知道你擔憂阿媛,大可不必,沒有人敢對我桓行簡的女兒不好。」
那麼當初呢?嘉柔凝視著他,心境支離,當初夏侯家是洛陽城裡一等一的門第,把姊姊嫁過來時,兄長是否也像他這般自信?
「你愛阿媛嗎?」嘉柔頗為傷感地拿去他的手,坐到梳妝檯前,將一枚枚花鈿打開來看,是準備送給阿媛的。
桓行簡無聲來到她身後,眼一瞥,見那些花鈿形制可愛,有鳥,有魚,十分孩子氣倒貼合阿媛。
「我怎不愛她?她是我的女兒。」他太過平靜的語調讓人起疑,嘉柔透過銅鏡看他,「那大將軍為何不等阿媛再長几歲,到時,問問她想要個什麼樣的郎君?洛陽城裡,太后是外戚是很顯貴,但荀氏、陳氏等無一不是可匹配的門第,為何不讓阿媛多些選擇呢?」
簪子抽掉,嘉柔一頭軟滑青絲如上好的緞匹般在他手中掬起流動,桓行簡摩挲烏髮:「你想說什麼?不妨直言,別人先不提,對於你,我向來都願意給機會讓你盡情說。」
嘉柔喃喃垂首:「我不知道,我覺得對阿媛太不公,她這么小對嫁人一無所知。大將軍一個主意,就把她許配給了她從未聽聞的一個人。」
「你覺得我是在利用阿媛來結交太后?」桓行簡冷嗤,「柔兒,那我若是把她嫁給令君家的人,或是陳雍州家中的人,你是不是又該懷疑我為拉攏高門大族嫁女呢?看來,我把阿媛嫁目不識丁衣不蔽體的乞丐最好,因為那樣,大家才會說我毫無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