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這說著話,時不時一陣低笑,外頭,復聞人語,婢子通報:「右長史李熹要見大將軍。」
嘉柔忙從榻上下來,要避嫌,桓行簡快速在她頰上啄了下,低語道:「別急,等晚上,嗯?」
嘉柔先是一愣,旋即從他笑眼裡察覺出什麼來,臉倏地紅透:「我沒有急……」左右怎麼說都不對,她趕緊逃了。
桓行簡見李熹手裡揣著個上疏,年近五十的人了,總是一臉嚴肅,眉頭那愣是刻出個「川」字經年不褪。
「剛才我還跟山濤說起長史,」他接過李熹的上疏,垂眸看了半刻,上頭,彈劾了一群在朝高官侵占官稻的事。
數數名字,不下十人,甚至包括他剛提拔的司隸校尉。桓行簡揉了揉眉頭,底下李熹將他一舉一動皆都看在眼裡,問道:
「明公是不是為難了?」
桓行簡手一放,笑點上疏:「卿奏請將這些人悉數免官削職,這一去,可就空出一大片來。」
「王道有繩,明公當繩御四海任法裁物,恕下官直言,這份名單多為大族子弟出身,」李熹語調鏗鏘,「明公以此興,今公府雖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但仍以高門子弟居多,明公更當以法為準則,不避權貴。」
門外,不知幾時站著等奏事的虞松,字字入耳,心中一嘆:李熹當真有遠見,此番肺腑之言也正是自己所想。
桓行簡顯然被觸及心事,他如何不明白?公府徵辟,兩大來源,一是桓家世代互通往來的大姓子弟,一為當今名士。要有會幹活的,也要能裝點門面的,無論如何他卻自然不能容許洛陽再有第二個桓家出現。
「卿句句真知灼見,深得我心,」桓行簡把上疏一折,「我自會向陛下稟明。」
翌日還是個明媚好日,紅湛湛的太陽從波濤般的雲層里一掙,人間金輝灑遍。嘉柔命寶嬰準備了香燭紙錢,無須報備,照例拎著桓行簡的玉飾給門口侍衛一看,坐上馬車朝北邙山去了。
「郎君對女郎真好。」寶嬰笑,團團喜氣,嘉柔手按在籃子上,不由問道,「他以前待姊姊不好嗎?」
這下像是把寶嬰難倒了,她遮遮掩掩的:「郎君跟夫人新婚時,我雖在府里,可人還小著不大記事。後來,怎麼說呢,他們夫妻兩人說話總客客氣氣的,不冷,也不熱,奴也說不好。」
嘉柔沉默著不說話了,寶嬰覷她,兩隻眼一轉,十分貼心地勸道:「夫人雖不在了,可她若知道今時今日郎君身邊有人悉心照料陪伴,肯定欣慰。女郎也看到了,郎君每日忙活得哪裡有歇腳的空兒?除了在你這放鬆一二,再沒別的了。他可不像洛陽城裡其他子弟,動輒喝得爛醉到處遊樂,衣裳不好好穿,也不愛跟人扯什麼道不道玄不玄的……」
寶嬰突然噤聲,意識到什麼,趕緊閉了嘴笑呵呵去揀點籃子了。
馬車不知走到了哪裡,外頭,忽爆出一聲悲嘯,嚇得兩人都是一個激靈,嘉柔忙開窗朝外看去,只見前頭岔路的地方停了輛牛車,上只有一人,披頭散髮,進退失據地在那哭號:
「吾道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