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大將軍親自來找你啦!」小吏壓著聲音,沖他擠眉弄眼,阮籍慢吞吞坐起來同桓行簡那雙淡漠的眼對上,這邊小吏細心地替他撣了撣衣裳,暗道這官儀不整的,大將軍看了,必惱火才是。
阮籍跟小娘子一拱手道別,隨桓行簡出來,腦袋如墜鉛,又沉又痛,半晌都是昏的。
看他站都站不穩,桓行簡蹙眉,讓人扶他回就在隔壁不遠的家中。
家裡人不認得桓行簡,暗自打量,阮籍的夫人似乎窺出什麼苗頭,不避外男,過來施禮道謝。
檐下設有一榻,阮籍被架到了上頭。旁邊,另有他寫到一半的詩歌凌亂扔在小案上,倚著欄杆里冒上來的叢叢蘭草。
桓行簡走過來,隨手拈起來他所作的《大人先生傳》略略一讀,很快丟還遠處:「神仙飄渺,不若人間聲色手到擒來,有酒家娘子可觀,有深谷長嘯可嘬,乘雲氣馭飛龍出四海八荒之外,那樣的神人怕只在爛醉之時眼花才能看得到。」
他微有譏諷,看向不知此刻是裝醉還是真醉的阮籍,歪著頭,鼾聲如雷。桓行簡轉過身,對他夫人道:
「今日他本該到公府當值,卻不見人。回頭勞煩夫人替我轉告嗣宗,我聽說,他曾去楚漢古戰場弔唁,雲『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可見嗣宗亦有凌雲之志。既然如此,在其位謀其政,尸位素餐於國於民兩無益。」
餘光一瞥,桓行簡知道阮籍聽得到,「我今日親自來,是想告訴他,若覺得公府水淺騰挪不開他這條蛟龍,日後就不必來了。若是肯來,就按時點卯做事,我府里不養閒人。」
說完,把隨身帶來的《漢書》擲到阮籍身上,「桓氏家傳《漢書》,此書法度嚴整,家父愛不釋手,我平日讀史亦得治益之道,可知前朝得失,就送嗣宗一冊,日後若有緣願同他探討一二。」
阮夫人聽得一身汗,忙收好書,又替他補描道:「大將軍誤會,我夫君他實在是生性輕盪慣了,並無他想,哪裡是什麼蛟龍,不過比別人多讀了幾本書而已。承蒙大將軍不棄,選在公府,自然該盡心盡力,妾等他醒酒了一定將話帶到。」
恭恭敬敬將桓行簡幾人送出來,看人上了馬,才一掏帕子在額角上按了又按。
疾步走回院中,上前把阮籍用力一推搡,一邊接過婢女遞來的醒酒湯,一邊給他灌下去,心有戚戚:
「夫君,你這是做什麼把大將軍都招來了,他是什麼人?妾早聽聞大將軍不似太傅寬以待人,今日一見,果然峻整。你瞧,這《漢書》都送來了,大將軍心裡怕是厭惡透了老莊呀!」
阮籍半天凝神不語,神情寥落,許久,才慢慢說道:「我與大將軍的為政之道,確是大不同,他尚勢術,我法自然,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人很清醒。
聽得阮夫人愀然:「夫君跟誰的道一樣呢?跟夫君一樣的,怕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夫君若真想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她眼眶泛紅,神情卻決絕,「妾既嫁了夫君,願生死相隨。至於兒女們,他們若是知道隨父親為道而死,也絕不會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