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對他的反應在意料之中,李豐凝視他,搖了搖頭:「太常少年成名,人才英拔,又豈止在老莊?太常的志向,恐怕本也不止於著書立說,可惜造化弄人,今困於斗室,太常可還記得昔年所書《時事議》?今若事成,日後那《時事議》便不再只是黑白文字,太常年輕俊傑,難道就此甘心一無所成終老此間?」
這一招激將,對夏侯至而言只不過牽扯起心底最深處的一絲惆悵,他短促笑了聲,聲音飄零:
「不錯,我有時在想,如果能從頭來過,這滿朝文武又該如何抉擇?虎兕出於柙,到底是何人之過?但是,事到如今,桓氏掌內外之權,爾等欲入虎穴龍潭,其志可嘉,只可惜,太晚太晚了。」
「太常的意思是,就此看著桓氏移鼎,魏武基業不過為他人作嫁衣裳?太常怎麼不想想,你為名士,又為宗親,以桓行簡父子行事做派,他人或可鼠首兩端,搖身一變,太常你呢?」
李韜咄咄逼視,很不滿夏侯至一副事不關己只想置身事外的姿態:「太常不願起事,不過怕連累宗族。可太常想過沒,即便太常安分守己,只怕,有一日還是會禍事臨頭?太常的昔年好友,太常的妹妹,今日安何在,太常既不肯依附大將軍,又名重海內,君懷璧其罪到時退路又在哪兒呢?」
聽得夏侯至太陽穴直跳,一番話,猶如細針,準確無誤地刺進了心尖。他臉色蒼白起來,像透明的玉,易碎,晶瑩。是啊,古人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可惜,他連桴恐怕都尋不到。
李豐低斥了聲兒子,目光一凜,轉而對夏侯至道:
「犬子失禮了,太常,我父子二人敢將這生死之事託付,不過就是為信任太常。換了他人,這種話,關涉宗族絕不敢泄露一字,太常若執意不肯,我父子告辭,就當今日不曾來過。自然,不會牽連太常半分。」
曾幾時時,他也是拿過刀的人,也曾想著有朝一日指揮千軍萬馬,奔馳在帝國的沙場。長安的月色,西涼的大馬,夢裡邊地連綿不斷的畫角聲聲……當然,還有北邙山上清商發黑的骨殖,舊友們墳頭的萋萋芳草,夏侯至不由攥了攥拳,他的血,許久沒有這樣滾燙過了。
「高平陵一戰,桓家靠的,就是桓行簡的三千死士和部分禁軍。手中無人,有再高的聲望也不過就是個虛名,不堪一擊。」夏侯至注視著李豐,認真問道,「若要起事,你們手裡拿什麼來跟桓行簡的大將軍府兵戎相見?禁軍嗎?」
若這樣拼真刀實槍,自然是下策了,李豐聽夏侯至有鬆口的跡象,心裡一動,只將個大概道出:
「太常,此事只能取奇謀,出其不意,」說著傾過身去,附耳低聲,「我等欲趁朝賀,設伏殺之。」
寥寥數語,險之又險,夏侯至微微皺眉,搖頭道:「以卵擊石,未免太過草率了。」
他思忖良久,心有疑慮地看向李豐:「既然如此,多一個我,又有何用處?」
「太常!」李豐忽急切地輕喚了他一聲,劈頭說出來,「不然,我等欲借太常之名,也不全是,乃出自真心,此事一成,誅權臣,平亂黨,我等尊太常為大將軍,接手軍國大政,上下同心輔佐陛下!」
大將軍……這個名頭,像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刃,就插在太極殿上,能為人所用,也會被它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