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膽子大的,站起來回話道:「我等正在習《尚書》,老師還未講完。」
「諸君如何看待《尚書》呢?」桓行簡繼續發問。
「這,」學生下意識看了看他坐旁的王肅,恭敬答道,「先賢典籍,豈是我輩寡見所能究論,我等自然是奉遵師說,取王師傅之義。」
「你們都是嗎?」桓行簡目光掃了一圈,底下大都點了點頭,唯獨毌宗,站起來先行了一禮,朗聲答道:「先秦有百家爭鳴,方得百花齊放。先賢們留下的經典,今人釋義,也當各有爭鳴才對。除了王師傅,漢大儒鄭玄鄭師傅亦注《尚書》,太學院的博士們,有遵王師傅的,有遵鄭師傅的,學生學習《尚書》便是遵鄭師傅經義。畢竟,」毌宗少年意氣,面上雖還算謙卑,但話已經是十分不客氣,「王師傅的經義總是跟鄭師傅反著來,作《聖證論》引聖人家語,真偽難辨,這種研究學問的方式,若是只為扳倒對方,爭宗主之位,再說,鄭師傅都已是作古之人,學生實在不敢苟同。」
一語既出,舉座四驚,眾人不禁驚詫地把目光紛紛投向了毌宗,他膽子真大,這也敢影射。雖說王肅為反駁鄭玄,宣稱自己得聖人家語,而這份聖人家語正與他觀點相符,這等湊巧,未免讓人起疑,可學生堂而皇之說出來,還是頭一遭。
旁側的王肅已是半百之人,聞言並未發火,面無表情的。桓行簡望著底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那目光,在他身上極快地掠過一道鋒利光芒,四下屏息凝神的,他不過微笑:
「做學問,當然可以各有觀點,只要自己的論證站得穩。不過,你少年人無論認同哪一位師傅,都應尊師,無論是鄭師傅還是王師傅,無不學富五車,是當之無愧的大師,你懷疑王師傅,出言不遜,證據呢?便是有證據,你的證據又如何區分真偽?你一個小少年,給經學大師的髒水潑得如此便宜,毌宗,這就是你在太學所得?學會了信口開河,人云亦云,是非不辨?」
聲調不高,責備的意思似乎也不濃,但那些聚攏在身上的目光似乎已經變了味道,毌宗臉一熱亦知道自己失言了,只圖口舌之快,不過認錯也爽利,離開座位,走到王肅面前,行了跪拜稽首大禮:
「學生知錯,冒犯了老師,請老師責罰。」
王肅面色緩和幾分:「起來吧,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大將軍的教誨你明白了就好。」
小小的插曲,雖不愉快,但很快過去。桓行簡看到坐下學生們之間的過道里,掉了卷書,正是方才因他乍然而立慌亂中遺落的,他走下去,將書撿起,看字跡流麗,揚起一晃:
「誰的《漢書》?」
那姓劉的瘦弱少年站了起來,頭一低,雙手伸了出去:「是學生的。」
「字是下過功夫的,既然如此,書籍更當愛惜。」桓行簡還給了他,旁邊,那幾個鬧他的立刻緊張起來,唯恐他說出本原,不想劉姓少年並未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