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歸靜靜聽著身邊那些議論聲詢問話,這時也不用特意醞釀悲情,只要斂藏起胸腔里那股子果毅,便足夠楚楚可憐,她就這麼靜默著,並沒有回應一言半句,但誰也不會懷疑這個跪在鬧市中,佛門前的女子,有引人噓唏同情的悲涼遭遇。
但春歸心裡明白,於她而言,並不是悲切的時間。
她暗暗留意四周,瞧見一行軟轎過去,步伐匆匆未作停留,再是一行軟轎過去,同樣步伐匆匆未作停留,可這稍稍落後的一行人,其中一位,正是收容庇護她的紀夫人之子孫寧,也可以稱作她今日這番計劃的同謀。
賣身當然不是最終目的,春歸計劃中最為重要的一環,其實就是有孫寧相跟那張軟轎中坐著的人,現任知州的夫人沈氏,她必須贏得此人的幫助。
重要人物之一既已到場,春歸稍稍安心,便等著另一重要人物接踵而至了,對於這一環,她卻是胸有成竹。
果然不久,便聽一陣喧譁,是從隆靈寺的西邊,涌過來十好幾人,打頭那兩個膀大腰圓身著裋褐的家丁,粗著嗓門吆喝讓路,硬生生喝開一條通道,這兩人身後,就是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罩發的網巾下,兩道黑直眉,一雙吊角眼,寬大的鼻翼並沒緩和鋒銳的面廓,要說這長相,雖不屬眉清目秀的斯文品格,卻也論不上灰容土貌慘不忍睹,只他看人,仿佛有特意壓低額頭再斜撩眉眼的慣性,兀顯出幾分克意的狠戾來。
這人還拿著把摺扇,在手掌里敲敲兩下,嘩地打開,上頭竟寫著玉樹臨風如此直白的四字,紈絝得一目了然。
仿佛是故意讓眾人看清摺扇上的文字,又啪地收起,握著扇柄,將另一端斜刺伸出,抬起春歸的下巴,紈絝把眉眼再度撩晃了幾下,很是心滿意足:「顧大姑娘,你若早早受了小爺的聘禮,又何至於弄得如此落魄?不過這時也不遲,你既要賣身,那就開個價錢,小爺好心,替你葬母如何?」
春歸心中已有猜測,這必然就是緊緊逼迫,想要納她為外室的鄭琿澹,但她雖因此事幾乎被逼得走投無路,實際卻未曾見過此人,這齣戲,還需要繼續往下唱,便適度顯出幾分驚詫來:「公子怎知民女姓氏,敢問公子高姓尊諱?」
立時便有那家丁代應:「我家少主,乃榮國公府鄭三爺。」
春歸這才變了臉色,再不壓抑悲憤:「原來閣下就是鄭三爺!若非閣下一再相逼,民女又豈會走投無路,落得如此境遇,三爺若再相逼,民女情願拼卻一死,亦不能讓亡母泉下含恨,魂靈難安。」
圍觀眾人一見竟有這等變故,興奮瞬時高漲,雖僅憑這三言兩句的對話,也辨不仔細其中內情,可群眾的臆想一貫極富創造性,極快就推測出了大致緣由,要說來往往權貴紈絝和孤苦美人之間,故事也無非恃強凌弱、巧取豪奪的套路,再無新奇,只眾人懾於榮國公府之威,暫時還不敢高聲議論,也更加不敢聲援美人兒。
這數圈人群的場面,竟突然變得比剛才更加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