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女子被拘禁於賢良淑德的禮法,卻也並不願成為推翻禮法的鬥士,她盼望的人生不屬于波瀾壯闊的格局,那樣太艱難太辛苦,捨棄大大不及期獲,這有別於春歸的志趣。
可春歸萬萬沒有料到,她雖有與世無爭的心情,面臨這番柳暗花明的轉機,卻也不是命運白白的贈予。
當宿命的齒輪逆轉,到某一個節點再度緩緩向前,之於未卜之於莫測,之於毀滅無數、猙獰展開的尊統年治能否避免,並不僅僅關係春歸這個小小的人物,於萬姓於眾生,實在都是難料的吉凶。
而無察時、不覺間,人間歲月漸漸逼近了此年的入伏,季候開始變得越發炎熱,當下晝時分,悶蔽的室內就算擺設冰盆,也總不如涼亭里更加清爽涼快,春歸這日便移坐室外蔭涼處,她已經開始繡制將要送給太師府輩份最高的親長,也即夫家祖母那一季三式,共有十二條花樣質地都各有不同的抹額,卻不讓宋媽媽等等僕婢候在身邊兒。
春歸的女紅,是經母親李氏授教,這也是李氏在丈夫顧濟滄寵縱下,放棄了讓女兒習諳諸如女范、內訓,以及纏足等等應守的教條後,唯一堅持下來的,讓春歸務必諳練的技能。
李氏當初格外肅厲的強調,春歸就算是招贅婿,上無公婆約束,興許不用克守某些禮規,自己這一生都不至於受到挑剔,但若連女紅針鑿都生疏不諳,日後膝下有了女兒,難道也讓女兒招贅,也能保證他們的外孫女將來不受夫家挑剔?至少要能女紅針鑿,這一條也算討喜的賢能。
於是春歸年紀小小時,也便開始了學習裁衣繡樣,對於這一點春歸還是心服的,亦覺得頗為饒幸——畢竟當初落難時,阿娘重病不起,雖說靠著那套宅子的賃金可以維持日用,但若無女紅針鑿這項才能,她是萬萬不能負擔為阿娘請醫延藥的開銷,母女兩的生活豈不越發艱難?
故而春歸動手針鑿的時候,做為授藝之師的李氏當然要習慣性的留在女兒身邊指點,春歸時不時就要和母親搭話交談,也當然不能讓僕婢留在身旁。
這時間宋媽媽被春歸勸去了小憩午休,同涼亭隔著些距離的廊廡下,梅妒、菊羞也在乘涼打盹兒,郭媽媽和文喜卻都回到了沈夫人左右服侍,至於嬌杏、嬌蘭,一個仍然樂意躲懶,一個眼見趙大爺不在內宅,大覺無甚必要向女主人獻殷勤,或許是躥去了沈夫人那邊兒經營人脈去了,總之不見人影。
李氏見春歸正在繡制的這條抹額,明藍的錦緞上是牡丹爭艷的繡樣,覺得那花式也太明媚了些,深怕不討趙家老夫人的喜歡,嘆著長氣:「沈夫人尋常那語態,分明是和老夫人存著怨隙,想必是不願讓你太討老夫人的歡心,和她親近著更好,但你心裡可得有點主張,你是孫兒媳婦,若事事只順從於婆婆,真被老夫人埋怨,沈夫人也不能太過維護你,莫不還是問一問姑爺,打聽著些老夫人的喜好。」
春歸沒抬頭,只背著身笑慰阿娘:「內宅里這些點的瑣事,不好去煩擾大爺,再者大爺是男子,往常也不會在衣著佩飾這些上頭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