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游匆匆一瞥,甚至望見了許多鬚髮灰白之人, 面容老矣,卻目露不甘, 背脊佝僂著在木屋中靜坐, 露出黃斑侵染的手,輕輕擦拭平放在木桌上的光潔長劍。
好奇一時壓過鬱悶的心緒, 他又拉過門外一個小僕, 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小僕恭敬回答:「回仙師, 這裡是天絕風揚陣的入口,那些人皆是散修,前來試煉的。」
謝子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事他略有耳聞。
雖然資質考核能區分絕大多數的天才與庸才,但任何制度,都難免出現紕漏。為了不錯失這些被誤解的天才,玄靈宗遂設下一方「天絕風揚陣」,每五年與仙門大會同開,若有自學成才者,通過此方大陣七重天之上,亦可破格收入門內。
只是此事難之又難,小僕常年守在此處,看得真切——許多人從垂髫小兒,直至年登花甲,都無法滿足玄靈宗設立的嚴苛條件,最終只得含淚喟嘆,抱恨黃泉。
小僕語氣惋惜,言辭之中多有悲天憫人之意,謝子游聽得心緒黯淡,亦生出幾絲惻隱之心,忍不住朝木屋內多瞥了幾眼。
這一瞥,竟然讓他辨識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驚詫之餘,謝子游遲疑道:「趙……如皓?」
木屋中一人聞聲回頭,望見謝子游的剎那,目光微亮。
趙如皓看上去已年近四十,眉目間青稚褪盡,傲然的長眉弧度亦變得平緩,眸光不似二十年前那般凌厲尖銳,反而如夜幕下無聲浮動的海,平靜幽遠,沉澱下數十年的光。
他穿一身整潔樸素的白色長衫,手腕腳腕處用細帶束緊,長發亦僅用一根白色絲帶紮起,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裝飾,連玉佩摺扇都摘下了,僅在手中攥一柄鋒銳長劍。
劍尖鋒銳,寒光流連,劍柄亦樸素至極,懸掛著一串黑白交錯的穗子。
謝子游心中暗驚。
時間果然是把大殺器,若非眉眼極其相似,單看一身氣質,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認出這是趙如皓。
一旁的小僕亦十分驚訝:「仙師,您認得他?」
謝子游沉默片刻,輕聲道:「是舊識。」
「……難怪。」小僕低聲對謝子游道,「每屆仙門大會,他總是第一個來。尋常人闖陣,到了自身極限,自然就停在那裡,只有他不肯服輸,非要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有幾次甚至站不起身,還得靠別人幫忙扶下山去。」
「每次我看他那副有今日沒明日的樣子,都以為他是最後一次來了,沒想到五年一過,次次又是他先至。」
「想來……是有什麼必須進宗的理由吧。」
謝子游目光幽遠,沉思許久。
透過青年一身雪色素衣,他仿佛又回到數十年前,見倨傲的少年趴在乾枯草叢中,咬牙切齒地瞪向前方,卻又在少女回眸時猝然低頭,將身子緊緊貼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