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苦兒
「六月六,曬紅綠,不怕蟲咬不怕蛀。」
又值農曆六月初六,正是一年一度的曬伏節。這一天,烈日高照,陽光火熱,經歷過冬寒春涼還有初夏的梅雨天氣之後,家家戶戶翻箱倒櫃,撥弄出各色衣被,晾在自家庭院裡曝曬。傳說這天曬衣衣不蛀,曝書書不蠹,說是真的,這話的確顯得太滿,但要說是假的,卻也真不是沒有道理,論起這其中的真真假假,也沒幾個能說清道明的。
其實這曬伏節,本是單純曬個衣服被子去去霉氣的,一代一代留傳下來,不知什麼時候就變了味兒。富貴人家要曬滿一院子綾羅綢緞好彰顯其家底殷實,窮苦人家也挑挑揀揀找出最鮮亮完整的衣裳對著大門口,生怕誰將誰比下去,誰的面子上過不去。
一早,清水鎮上每家每戶的院子裡便已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衫被褥,卻是有一戶人家不一樣。稀稀落落的籬笆牆內,曬了一地的書,衣裳被子卻就這麼零零散散的三四件,上頭都打了補丁,雖是用了幾乎同色的布料,看著也著實寒磣。
那主人家的姑娘卻似是心情極好,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用竹撣子拍打棉被,噗噗噗地揚了漫天的灰塵,又嗆得她將小曲兒噎了回去。
「苦兒,都這時候了,你還不去喬老王爺家做活兒?」說話的是隔壁劉家嬸子,這會兒正搭著竹架子,家裡衣物多,都沒地兒。
「不急,今日我不必去掃院子,管家爺說巳時送點兒菜去就成,這會兒還早呢。」李苦兒心裡特別高興,小小一個曬伏節,那喬王府的老管家竟給她放了假。不過也是,又不是漫天落葉的秋冬節氣,院子一會兒不掃都不成。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要取賤名才能好養活,李苦兒的雙親也遵循了這個理兒,給自家娃娃起了這麼個名字。沒想到苦兒苦兒,四歲喪母九歲喪父,倒真是苦了全家。
那時候的女人生孩子都跟走了一遭鬼門關似的,李苦兒的娘在鬼門關的邊上繞了整整四年終於還是一腳跨了進去。李苦兒才剛能把話講清楚就沒了娘,洗衣做飯縫衣裳,人家女兒七八歲才會幹的活她四五歲就去學了起來。她爹也不是什麼好命的,一個鎮上替人寫書信的先生,理應是個好端端的安穩活兒,不料某日攤子後頭那二層小館子上鬧架,不知哪個缺心眼兒的丟了一酒罈子出來。李先生被砸了個正正噹噹,一下子沒救過來,也便這麼輕而易舉地去了。
就此,李苦兒守著這一屋一院一分薄田,還有他爹的死換來的丁點兒賠命錢過上了孤苦伶仃白天也要鎖大門的淒涼日子,但坐吃總要山空,一分田也實在不夠自給,不出一年,李苦兒便將那點兒銀子花淨了。幸而當年清水鎮上遷來一個老王爺,據說是當今聖上的三叔,年紀大了,看上了這地方要頤養天年,便買下了青邱巷東口那一大片地,蓋了座現在看來還是全靈溪縣第一奢華的喬王府。這喬老王爺出手豪氣闊綽追求享樂那都是皇家血液里的劣根性,幸而心眼兒還是好的,除了自個兒帶的一幫子家生僕人,還在鎮上雇了十幾名長工,也不要求籤賣身契,什麼時候不想幹了,提前三個月向主人家請辭便好,來去自由。
李苦兒才十歲就已經知道要給自己掙一筆嫁妝錢,見眼前這難得的好機會,自然不會錯過。招工頭日便排了喬王府門口的長龍隊。本來嘛,年紀太小又是女娃,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王府也不缺這樣一個下人,奈何李苦兒別的不精就是小嘴兒一張能把故事說得特別生動,這或許也是文化人的後代遺傳,嘴巴伶俐,愣是將自己那一點悲苦身世造得可以寫到戲裡去,叫聞者傷心叫見者流淚,再加上她本也長了一張純善可人頗通靈氣的面孔,管家爺當即將她定下當王府後園子的掃灑丫鬟,春夏一日早晚二掃,秋冬一日早中晚三掃,平日家裡種出些個什麼菜也可以直接賣到後廚去,日積月累下來,也能攢不少銀錢。
如今李苦兒也是十五歲的大姑娘了,雖說五年來掃地賣菜是賺了些,卻也只夠溫飽,別說買塊花布找臨街呂裁縫做套新衣,就是想偶爾吃口肉還要這兒省那兒摳,日子過得是相當拮据。壓箱底的小盒子裡藏著這些年攢下來的碎銀子,可數來數去也湊不出個完整的銀元寶。李苦兒一口大氣嘆得毫無形象可言:「作孽啊二十歲以前是嫁不出去了,但二十歲以後就更難嫁了啊。」